柔和语气里满是揶揄,像极了八卦的家长,没待林谙开口,又说,“要是女的我就偷拍给清姨,说你谈恋爱了。”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是男的。”林谙的声线很好听,带着几分慵懒,冬青几乎能猜想道,他现在一定是靠着墙,偷着懒在同她通电话。
冬青满不在乎,“那也没关系,我可以跟清姨说你出柜了。”
“冬青。”那头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冬青的心情好了不少,“好了,不调侃了,我们等你,路上注意安全。”
一通电话完,冬青也快走到家。
楼下站着个人,穿着白色的T恤,低着头,碎发半遮眼睛,他抬脚踩在花坛上,又放下来,反复几次。
他重复着这个动作,他身前相识有堵墙,将他与世界隔离开。
暖黄的夕阳流泻下来,映得他的碎发泛着淡淡的光,他整个人逆在余晖里,看不清五官。
可她好像看清了他眼下的那颗泪痣,她在心里描绘出一个人的五官,知晓了那人是谁。
不远处的人,闻声看过来,修长的脖颈染上光,原是清冷的神情,在触及她的那刻,变得柔和起来,他朝她挥了挥手。
这里是州城,不远处有颗老榆树,她很熟悉的地方,可是因为他,时空被分割开来,她恍惚间以为自己站在榴城那个老旧的小区里。
他也是这样站在楼下,等着她,冲她挥手,冲她喊着,冬青,这里。
后来起风了,小区那颗老樟树张牙舞爪,挥动着树枝,发出“沙沙”的声音,冬青一时半会分不清她在哪里。
她缓缓走过去,立在裴即白面前,才反应过来,啊,原来已经到这里了。
“怎么这么早?”她领着裴即白上楼,她堪堪只到他肩膀,她走得不急不慢,与他的身形交错。
裴即白站在她身旁,跟随着她,回答道:“嗯,没怎么堵车。”
“任绯去买东西了,”她不等他问,主动解释道,又想到林谙还要带人过来,对裴即白说了句抱歉,给任绯打了个电话。
任绯没有第一时间接,冬青又拨了个,这次通了:“喂,冬青,怎么了?”
“你买完了吗?”冬青问。
“刚到,怎么了嘛?”
“再买点东西吧,林谙要带朋友过来。”
裴即白在她讲电话间,一直盯着冬青的侧脸。
冬青挂断电话后,察觉到他的目光,手里攥着手机,自然垂直至身侧,回望过去:“怎么了吗?”
裴即白收回视线,目视前方,若无其事地试探道:“我想吃鸭肠。”
冬青摁下电梯按钮,电子屏上红色的数字下滑,冬青抬头盯着,嘴里回答道:“任绯会买。”
裴即白见她手里空空,问道:“等会要我下来取东西吗?”
电梯“叮咚”一声,停在他们面前,冬青一时没懂他话里是什么意思,眼里满是迷惘:“什么?”
裴即白见她这样,唇角勾起微笑,眼下那颗痣随着眼睛上挑着:“东西在任绯车里吧,等会我下来取。”
电梯门缓缓打开,里面挤满了人,冬青还站在门外的正中央,里面的人涌出,裴即白拽住冬青的手腕,微微用力,冬青被他拉到他身旁。
他身上有淡淡的烟味,她猜想在楼下他应该抽了不止一根。
“看着人。”他语气里是同过往一样,指责里又带着几分关心。
冬青那颗稳当呆在胸腔里的心,晃动两下,似是在宣泄什么不满。
她不动声色地挣开他的手,等电梯里的人走空,迈步进去,按下16楼。
裴即白不甚在意地跟着走进来,电梯往上,在十楼速度放缓,应当是有人要上来,冬青往里挪了一步。
他的声音突然响起:“冬青,其实你不用这么别扭的。”
她诧异地望过去,他平静的看着她,眼里一片漆黑。
电梯门缓缓打开,门外站着个人,看到电梯里一高一低的两个人,尴尬着发问:“往上的吗?我按错了,我要往下,不好意思。”
裴即白挪开视线,往前一步,笑道没事,按下电梯关闭键。
他斜站着,冬青背抵着电梯,身子微弓,眼睫向下。
两个人都沉默着,一言不发,十六楼很快就到了,冬青先出去,裴即白跟在她身后。
冬青原本急促的步子,慢下来,裴即白跟着停在原地。
冬青没回头,只说:“我没有别扭,”她解释着裴即白在电梯里问的那句话,“我只是,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对现在的你。”
过去回不去,未来看不见。
“裴即白,你不该这样的。”她说,“你不该这样对我。”声音越来越颤抖,心像是被捏着,泛着丝丝疼痛,“你明明当初都快要结婚了不是吗?”这句控诉,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被无声淹没。
她每每想要放弃,他总会出现,往她平静的日子里掷石子,这次更甚。
她拿不准裴即白对她的心,是无趣时的逗弄,还是空虚时的解乏。
她害怕,裴即白对她越好,她越害怕,她不应该是这样患得患失的人。
冷惯了的人,怀里骤然被塞过个热水袋,她不觉得温暖,她只觉得有些疼。
烫得发疼。
裴即白惊愣,他想起半年前那句谢谢,无形中在默认什么。
那是他们的初次重逢,她问他,是不是快要结婚了。
他高傲的自尊心,促使他说的那句谢谢。
他没解释过的,他一直没解释过的。
他突然很后悔,再次重逢,那么长的时间,那么难得的谈话机会,都被他随意挥霍了。
裴即白身子僵住,背脊紧绷,他张嘴想要解释:“冬青,如果..”
他尝试纾解情绪,心底的情绪像是鼓着个气球,不断地胀大。
有原因的,他可以解释,可他又怕她并不能接受这份解释。
藏在心底的话到嘴边,又不知要如何开口,无力感像爬山虎密密麻麻的网住他的心脏。
昏暗的楼道里,没人上来,静谧极了,不知谁发了条信息过来,冬青手里的手机屏幕亮起,“叮咚”的声音响起,微弱的手机光冷冷泛起。
冬青急忙抬手,打开手机,扫了眼,步子重新快起来,她走到门口,拿出钥匙开门。
楼道的声控灯因为冬青的动作亮起,斑驳的光,在裴即白眼皮上跳跃。
冬青借着光打开门,摁开鞋柜上的壁灯:“进来吧。”
年少的时候,总有无边的勇气,搁在现在,她连迈出去一步的力气都不再拥有。
冬青在门口换了鞋,从鞋柜里翻出双鞋,想到林谙穿过,裴即白有洁癖,她又放了回去。
她在鞋柜里,翻了翻,尝试翻到一双新拖鞋,却只是徒劳,她站直:“要不...”
裴即白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静静地望着她,他的眸底,残有一缕暗色,目光紧紧地同她的眸光交织着,冬青的心漏了几拍。
她的心里像是有一棵树,萧瑟着抖动,树上泛黄的叶子战战巍巍地颤抖着,像是她不肯死去的心。
她收拾好心情,避开他的视线,试图平静地开口,“别脱鞋了,没有干净的拖鞋。”
她往厨房走去,打开冰箱,掩盖那抹异样的心情。
裴即白没进来,他站在门口,冬青身形纤细,背脊挺得笔直,在他的不远处。
“冬青,可不可以,”他知道自己的请求很无理,也很无耻,可他还是说了,“就当作重新认识我。”
语毕,裴即白感觉到身体里的血液横冲直撞,腕上的脉搏飞速跳动着,他强忍着情绪,等待她的宣判。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不是不曾得到,而是曾经拥有。
他曾经拥有过冬青毫无保留的好,欲望触摸过那道门槛,藏在他心底深渊里的欲魔被释放。
裴即白不愿意就这样放手,这是他的私心,也是他的不公平。
忘记过去的所有,从头开始,谈何容易,他觉得自己是卑劣的,他像个赌徒,利用冬青对他仅剩的那一点留恋,想要重新拥有她。
窗户蹑进来一片夕阳,夜风从轻纱的缝隙里筛进来。
冬青错愕着,原本勾起装番茄袋子的手一顿,食指只勾住了塑料袋的一只耳朵,圆滚滚的番茄从另一头悄悄滚出,从冰箱上砸下来,在地上滚了几圈。
无声的寂静中,有屋内电器运作的声音,还有他们的呼吸声,在打着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