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传话的人说,长笙每次都会将他送来的礼物小心翼翼的收好,然后等着他的下一次礼物。
今日他终于回来,当然得带着东西,否则怕是要给自己开始料理后事了。
他想逗一逗长笙,就像小时候老王爷老气他似的,当下装腔作势般的一抚额头,故作惊讶的说道:“哎,这次回来的太着急,把这事给忘了,要不以后再补给你?”
出乎意料的,长笙并没有太在意,只摆了摆手,说道:“算了,人回来就行,礼物不礼物的,都是身外之物,没啥意思。”
魏淑尤倒是有点不太习惯他这么‘懂事’的样子,见长笙走开了一会儿,又回来,将一把木梳递到了他面前,随意道:“不是要给我梳头么?”
魏淑尤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你也不问问我这一路回来累不累饿不饿,小没良心的东西。”
他一边骂着,一边将长笙按在椅子上,开始给他打理那一头散开的青丝。
长笙自小就长得极好,这十年越发突出。
他本就生的有几分女人的阴柔之气,却不那么明显,皮肤细腻白皙,看起来总是一副淡泊的样子,再加上穿着汉人的衣裳,更显得温润如玉了起来。
但只有魏淑尤和王府的下人们知道,这个表面上总是文质彬彬的男子,实则骨子里还是沾了不少跟魏淑尤一样的流里流气。
前些年倒没有那么明显,大家都觉着小王爷带回来的这个孩子不爱说话,整日里老是坐在后院的池塘边发呆,经常一个人坐着就是大半日。
那会儿老王爷还在世,总拿些好玩的阿猫阿狗来逗他,这孩子也不笑,直急的老王爷跟一帮下人团团转。
后来过了很久,可能半年多的光景,有一次魏淑尤进了长笙的房间,老王爷刚从前线回来,一身战甲都来不及脱,就带着大家伙猫着腰全都躲在不远处的拐角处盯着。
没多会儿,全府上下那一瞬间都听到了一阵巨大的哭声从他房间里传了出来,众人都看到老王爷似是如释负重般的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拖着有些半弯的腰就走了。
那一次,魏淑尤在长笙房里陪着他呆了一日一夜,再出来的时候,那孩子竟然破天荒的开始说话了。
再过了大半年,长笙的性格越来越开朗了,跟府里的家将们经常在一起闹的厉害,有一次还不小心打碎了老王爷最爱的一盏花瓶,老王爷又心疼长笙舍不得打,就将魏淑尤给揍了一顿出气。
可怜他二十几岁的人了,还被自己的亲爹提着大刀满院子追,被路过的仲伯和一帮家将笑话了很久,最后魏淑尤气不过,大半夜的跑到长笙房门口骂了一通娘,结果被长笙一盆冷水泼了出来,魏淑尤才泱泱的闭了嘴滚回去睡觉。
其实若说最疼长笙是魏淑尤,倒不如说是老王爷。
长笙初次习武的时候,就是老王爷亲自给教的。
老王爷擅长使刀,平日里只要不在三幹河驻守,一得空总会回来教长笙练刀,只是后来没那么方便,就把这事交给了老黄。
别看老黄一脸的憨厚样,六十几岁的年纪总是一副明日就要嗝屁的样子,其实厉害着呢,比之当世有名剑客晏寄道有过之无不及,不然也不会被老王爷安排在魏淑尤身边,从七八岁开始就一路相随去了九嶷山。
这些年来,长笙的一身本事基本上都是跟老黄学来的,从前他可能被老王爷和魏淑尤两人过分宠溺了,以至于整个人都有些贪懒了起来,学东西也是七七八八的,还是魏淑尤走后这两年,长笙才终于大彻大悟了一番,觉着自己不能再这么饱暖思淫-欲下去——
他毕竟与旁人不同,身上背负着家国仇恨和十几万鲜红的生命,那些已经逝去的英魂没有一日不将他压的喘不过气,只是这些年他懂得将这些东西藏匿起来,可并不代表他就此忘却了。
手中如绸缎般的头发从魏淑尤带着薄茧的手心划过,像是从前无数个日子里一样,将头发梳好了,长笙才问道:“兄长,你累吗?”
魏淑尤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将手中的木梳碰的一下丢在桌子上,说道:“马后炮一个,你说累不累?”
长笙说道:“兄长不怪我这几个月都没给你写信吗?”
魏淑尤将一条腿翘在凳子上,挑眉瞪着他道:“说说?”
长笙墨发高束着,脖子又长又细,更衬得一张脸雌雄难辨,他收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认真道:“兄长在前线病的那么厉害,我作为小辈,竟不能替义兄长分担一二个痛苦,实在是不孝,这些日子我没有一日不懊悔自己当初应该跟随兄长同去三幹河,若有我在身边照顾,想必......”
“想必什么?”魏淑尤打断他,贱兮兮道:“你当你是神医呢?你跟在我身边只会让我病的更重!拖油瓶似的,还嫌不够给我添堵。”
长笙道:“就算我不能替兄长医病,在身边陪着也好过独自在府里安享太平。”
魏淑尤摆了摆手,问道:“所以你这几个月不给我写信到底是为了什么?”
长笙叹了口气,难得一本正经道:“不过是气我自己不孝罢了。”
魏淑尤大笑出声,心情甚好,神采奕奕道:“你有这份孝心就行,我没怪你。”
长笙还想说什么,门突然被人推了开来,是厨房的李老头端了碗面条进来,笑道:“羽少爷提前吩咐咱们给王爷做的,刚出锅,王爷先吃着。”
魏淑尤疑惑的看了长笙一眼,问道:“你什么时候通知厨房的?”
长笙一脸得意道:“我早就知道兄长会先偷溜着回来见我,所以在你来之前就已经吩咐了。”
魏淑尤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夸奖道:“好孩子。”
李老头说道:“王爷,管家之前吩咐咱们给众位将士备好的酒菜,您看大概什么时候开席?”
魏淑尤道:“别急,等他们都到了再说......仲伯还不知道我先回来了,一会儿我出去跟他打个招呼去。”
等李老头退下了,魏淑尤狼吞虎咽的将一碗面吃干抹净,连面汤都喝的一滴不剩,看来真是饿惨了。
长笙递了条帕子给他,伸手的时候,魏淑尤忽然在他手腕上捏了一把。
一阵刺痛传来,长笙倒吸了口气,再抽出手,腕内白皙的皮肤上浮出一枚带血的尖刀一样的图案——
不知是魏淑尤用什么东西刺上去的。
那图案的下面,还有一个小小的“魏”字。
长笙愣了愣,忍不住低声笑开——那是武烈王麾下血盟卫才可烙印的痕迹。
“给你的礼物。”魏淑尤随意道:“这下可别说我亏了你这兔崽子。”
长笙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从今以后,上阵杀敌,兄长在哪,他就在哪。
可一时间竟不知怎的,长笙没来由觉得这感觉有些熟悉。
他脑海中一丝旧景匆匆闪过,却被他刻意的忽略掉了。
十年。
那刻着他名字的蹩脚手艺,随着时间都被封存在早就落满灰尘的木匣子里了,连带着他的那些记忆,这些年,他从来都不曾再看过一眼。
第43章
魏淑尤神出鬼没的跑到管家和一帮王府家将眼前的时候,本应该是后者们吃惊的,没成想在看到那满片大红,里里外外透着一股浓烈的‘婚庆秧歌’味的装扮之时,魏淑尤瞬间捂着眼睛一溜烟的跑了。
路上来往的行人无一不往王府的大门上瞅上两眼,都以为这打了二十七年光棍的王爷今儿终于要成亲了。
大军班师回朝,理应先去宫里拜见一番,不过皇帝准许魏淑尤先回家一趟,等跟府里的人吃完了饭,长笙才送了他们一帮人进宫,而后他跟老黄两人百无聊赖的在宫门口等着。
天气有些热,长笙挑了一处树荫避阳,老黄蹲在干巴巴的土地上,捡了一条细细的树枝跟那帮正在搬家的蚂蚁斗智斗勇,长笙蹲在他身边,流里流气的问道:“你说皇上这次要给兄长赏些什么?”
老黄跟魏淑尤一样贱——
手上的树枝狠狠一戳,就将蚂蚁们好不容易抬起来的一块‘宝藏’给捅了个稀巴烂,当下喜上眉梢的含糊道:“这我怎么知道?多半又是一些金银珠宝美人之类的,那小子的官职已经够高了,再升也不大可能,不过我觉得他倒是会给皇帝倒贴些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