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鼻梁上架着斯文的金丝眼镜,镜链挂在耳后,随着他走路有节奏地一晃一晃;他穿着褐色金丝暗线的袍褂,双手负于背后,戴着翡翠扳指,一进门就道:“吵什么呢?!”
他声如洪钟,眼镜链子也被他震得颤了颤,院子里立刻静了。池云非七分随母,长得可爱极了,此时眼里蒙了层委屈的水雾,仿佛上好的猫眼石浸在清泉中,见了男人立时委屈道:“爹!我是个男人!”
池当家的哼了一声,脸上肉抖了三抖,走下石阶来,道:“你这撒泼耍赖的样子,有哪里像个男人了?”
老管家走上前附耳说了几句,当家的脸色一变,暴怒道:“胡闹!简直是胡闹!你跟温家定的是娃娃亲!父母之命岂是你能置喙的?!”
“我是男人!我当个屁的大房!你们这是坑壑一气!”
池爹怒道:“那叫沆瀣一气!你这书是怎么念的?!”
老管家:“……”
跑是不可能跑了,有池爹找来人守着院落,池云非这辈子也别想跑了。
他在家里哼唧了一晚上,像只得不到吃食连撒娇带耍赖带威胁的猫崽儿,到得天明他终于是放弃了让爹娘心软的想法。他算是明白了,人生在世总不能事事如愿。
他感觉自己像是悟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哲理,比他前几年念得书加起来还要高深多了,于是又沾沾自喜起来,得出一个结论:人不能依靠别人,得靠自己!
他吃过早饭洗漱收拾,便让人去找了几个狐朋狗友来。
众人以为是来斗蛐蛐儿,一群纨绔少爷提鸟的提鸟,带蛐蛐儿的带蛐蛐儿,还有的把自己新得来的宠物狗给带来了。
池少爷坐在上座,翘了个二郎腿,看着满屋的鸟、虫、狗,眼皮子抽了抽,按捺着脾气道:“干什么?打算送给我一锅炖了补身子吗?”
“不是斗蛐蛐儿吗?”狐朋狗友道,“大头将军我带来了,我还买了只新的,这只个头小,灵活。你看我做什么?不是你说个头大不一定好吗?”
池少爷一拍桌子,茶杯都蹦了一蹦,吼道:“我让你们来是说正事的!我!要结婚了!”
众纨绔站起身拱手,笑容灿烂刺目:“恭喜恭喜!”
池少爷感受到了他老爹一口血呛喉咙的感觉,平复了一下心情才道:“我要你们帮我想办法,让温家退婚!”
带着大头将军的青年道:“这怎么可能,谁都知道你们定得是娃娃亲,人就等着你长大呢。”
说着他又笑了:“温信阳哪里不好了?多少小姑娘小少爷的梦中情人呢。”
池少爷呸了一声:“小爷也是小姑娘小少爷的梦中情人!我长得不好吗?要看脸我不会照镜子吗?稀罕!”
众人:“……”
青年道:“说是这么说,你们不是一款的……”
“我让你说这个了吗——!”
青年摆了下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可你们定得是娃娃亲,这可不好退啊。”
“……”池少爷吼得嗓子疼,唇焦口燥道,“要让那姓温的喜欢上别人呢?”
众纨绔点头:“可以。但从来没听说过温信阳喜欢谁啊?再说了,他要真有喜欢的人,这婚早也退了,还轮得到你?”
池少爷皱眉,拿了把扇子在扶手上乱敲:“那……让他讨厌我呢?”
众纨绔点头:“可以。但咱们岳城谁喜欢你呢?谁都知道你混世魔王的大名,想来那姓温的也早就听说了吧?倘若真的讨厌,早也该退婚了。”
池少爷一蹬脚一拍桌案,手心疼得发麻,吼道:“放屁!小爷有得是人喜欢!”
众纨绔:“……”人嫌狗厌的,也好意思说。
想来想去,没个好主意。
池少爷也是个耿直的,没什么花花肠子,干脆道:“那就找人打他一顿。”
众人:“……啥?”
“打他一顿!让他丑得见不了人,先把婚事拖一拖!”
众人:“……”
第4章 一见钟情
温信阳是何许人也?纨绔少爷们再不闻窗外事也多少是知道一点的。
他们为难地看着上座的大魔王,心里哀哀叹气,脸上却要摆出讨好笑容,劝道:“祖宗哎,温将军出门身边总跟着警卫员,谁能近他的身啊?再说了,他是正统军校出生,坊间传闻,他曾一个人干翻了一头黑熊……”
“打住。”池少爷居高临下摆了个停的手势,轻蔑道,“坊间传闻也能信?那不能够啊。”
他一个“不能够”三字拖得又懒又长,活像是要唱一出戏来,很是不在意地道:“坊间还传闻我十六岁就抬了三房姨太太,说我吃喝-嫖-赌样样都来,你们信吗?”
一纨绔想起什么笑出了声:“那是不能信。坊间还传闻你其实是个女儿身。”
池云非:“……”
众人憋着笑又忙低头认错,池云非翻了个白眼。
池云非他爹是岳城银行副行长,有钱权力大,早年南北还打仗时岳城银行可没少帮忙。因此池家和温家也早就是老相识了。
当年池温两家结亲,双方各取所需都很满意,那时候池云非还没出生,两家原话是“若是生了女儿便结为亲家”。哪料后来池太太生了个可爱的儿子。
原本成不了亲家,孩子们也能拜把子当兄弟,可温家从那时起就已防着郑总统发难,因此私底下跟池家商量,暂时不退婚,若以后池云非大了,不喜欢男子,到时再退婚也无妨。
总归是两个大男人,谁也占不了谁便宜去。
池家不愿得罪温家,这便答应下来,还想着以后两孩子能拜把子也不错。
可哪料,像是命中注定,池云非还真就喜欢男人。
池柏强自然不想把儿子嫁给男人,奈何池云非不仅长得可爱,更被池太太宠得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是个受不得苦的娇贵命,而其本人方方面面都实在不靠谱。与其让他以后带回个不三不四的男人来,池家人一商量,干脆和温家彻底结了亲,婚事就这么敲定了。
岳城是温家的大本营,池家同温家结亲后更是能横着走了,众纨绔自然不敢招惹。
平日陪着吃喝玩乐也就算了,如今要去打温信阳的主意——众人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人家是两口子,是一家人,他们若去掺和一脚算什么呢?万一温家追究下来,池少爷顶多挨他爹一顿打,关个禁闭,他们可就不好说了。
众纨绔也不是傻的,眼珠子一转,找了个折中的办法:“云非,不如这样。你去赌坊找几个信得过的,我们帮你看着,拿着绳子和麻袋,别让姓温的知道是谁下得手。对你对我都好,如何?”
若是事发,届时人是池云非找的,同他们何干?
池云非一脸“一群没出息”的表情,嫌弃地摆手:“行吧,人我去找,你们到时候跟在后头看好了。这事一定要办好!”
不出两天,事办了,但没办成。
几人好不容易等到温信阳单独出门的机会,想给对方套上麻袋打一顿就跑,哪料被对方提前发现,左拐右拐带入了死胡同,麻袋倒是套了,套他们自己头上了,被温信阳揍了个鼻青脸肿好不凄惨。
池云非看着面前几个猪头,差点没把自己的狐朋狗友们认出来。
他瞪大眼,道:“大头?是你吗大头?”
被称为大头的青年,正是之前扬言要用“大头将军”打败池云非“小霸王”的那位。他头上缠满纱布,脸肿得馒头似的,泪眼汪汪道:“将军让我们带话。”
池云非嘴角抽了抽,抱起手臂:“说。”
“……他让你别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不像个男人。”
池云非最讨厌别人说自己不像个男人,顿时炸了:“听他放屁!”
大头:“……”
大头想捂自己的脸,但是碰了就会疼,一脸生无可恋道:“云非,要不这事就算了吧。”
算是不可能算的,否则岂不是丢了“混世魔王”的脸?
池云非打发走了狐朋狗友,打算自己亲自下手。
他找了几个身手不错的武夫,一人给了一大笔钱,也没告诉对方要整谁,只让套了麻袋拖到他指定的空粮仓里,他要亲自收拾。
结果到了夜里,几个武夫断手的断手,断腿的断腿回来了。把钱还给了池少爷不说,还带回了温将军的话。
池少爷困兽似地在屋里转圈,不耐烦道:“他又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