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就坐在你家附近的路口,看那火越烧越大,连天边的云朵都染红了,可真美啊,可惜,我当时没拿手机录下来,以后再没看过那么好看的烟火了。”纪泱脸上挂着诡异的笑,从记忆里回过神,看向纪玦,怜悯道,“小玦,别怪哥哥,要怪就只能怪你妈,把你生错了地方。”
纪玦嘴唇无声抿紧,和冰凉的眼眸一起关上了与人沟通的开关,徒留从呼吸和血液里散发出的寒意,直直扑向纪泱。
纪泱此刻被纪玦无声胜有声的目光凌迟着,头皮发麻,一边哆嗦着腿往蒋立亮的方向去,一边前言不搭后语地给自己辩解:“小玦,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你别老揪着不放,人要往前看,你这不是活的好好的,当年也没出什么事儿嘛——诶,不过你后来跑哪去了?消防员到的时候,我在外面等了很长时间,也没见他们说找到你。”
顾桓眼睛倏地一缩,从纪泱短短几句轻描淡写的字眼里,拼出了纪玦颠沛流离的童年。
而纪玦,从头到尾只是冰冷注视着纪泱,将他自己亲口承认的罪证录好以后,抬眸,看了眼不远处隐隐泛白的天空。
时间,快要到了吧?
他回过身,轻轻朝顾桓的方向瞥了一眼,触到他眼底掺着克制的温柔笑意时,无声扬眉,还顾桓了一个同样克制的眼神。
纪泱还在试图夺回自己的枪。
“我该说的都说了,一会儿纪玦出尔反尔了怎么办?快还我!”纪泱两手紧紧抓着蒋立亮胳膊,时不时抬起眼,注意着纪玦动静。
蒋立亮瞅准时机,大力甩开纪泱,丢下句“他又没武器,你怕什么”,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纪玦跟前。
“纪总,你和你哥的恩怨,我不参与,包括这次绑架小顾总,也都是你哥哥一手策划的,我只是个执行者。”蒋立亮说完,一手拉开保险栓,眼珠随着猛然抬起的枪口一起直视着纪玦,在黑夜里闪着狂热的光,“我不多要,你把我应得的那份给我,我立马就走。”
纪泱再次沦为弃子,气急败坏,奈何他除去院落外的一群乌合之众,再无其他能护身的武器,只好拿恶毒的目光狠狠剜着蒋立亮。
纪玦整个人都暴露于危险的枪口下,却仿佛毫无察觉,平静地看了眼蒋立亮,“嗯”了一声,随即不疾不徐地打开文件袋,拿出一沓签好的转让协议。
蒋立亮兴奋地手都在发抖,怕自己走火,立刻关上保险,收起枪,虎视眈眈地紧盯着纪玦动作,准备第一时间拿了协议就走。
然而,下一秒,蒋立亮就意识到了何为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协议在纪玦刚刚递出来的时候,被纪泱一个饿虎扑食,沿着纪玦轻飘飘的手指陡然换了个方向,蒋立亮瞳孔骤缩,立马飞扑上前想要抢回,但还没等他挨个指头边,就听到了极其刺耳的“呲啦”一声。
蒋立亮和纪泱同时一愣,眼睁睁地看着碎成雪花的白纸从空中悠悠飘落,伴着朦胧细雨,即将跌入泥泞地面,有几片落得快的,已经一路直直坠入水洼,在泥水里先行翻起了滚。
纪泱率先清醒过来,一把推开蒋立亮,斥血的眼珠和双手已然变成三头六臂,上蹿下跳,在空中一通乱抓。
顾桓和纪玦一语不发,一个站在屋檐下的长廊拐角,一个站在院子内的凋零树旁,冷眼旁观,看这两个人你追我赶地抢夺几张废纸。
“快给我!”纪泱一个大意,竟被蒋立亮夺走了他好不容易拼出的一份完整协议书,怒气冲天,抓起手边木棍朝蒋立亮狠狠一砸。
蒋立亮立刻弯下腰,堪堪躲过,待木棍落地时“咚”的一声闷沉过后,抬起头,阴鸷瘦削的脸狠狠盯着纪泱:“别抢我的东西,否则,我要你好看!”
纪泱被他吃人的眼神死死盯着,此时才想起自己的木仓早被对方抢走,畏惧后退,双手却快速啪pa拍了几下掌,给院外护卫传递信号。
无人回应。
纪泱以为是声音太小,又大力拍了几下,手掌都拍出了淤血的红痕,却依然没能等来支援。他心里陡然一沉,大睁着眼珠看向好整以暇的纪玦,一脸的难以置信。
与此同时,蒋立亮也意识到了周遭过于诡异的安静,正要继续捡东西的手蓦地一滞,悄悄收回,准备去摸手木仓。
但已经来不及了。
训练有素的纪玦保镖早在一分钟前就速度解决了外面一群草台班子,无声潜入院内,从背后直扑理他们最近的纪泱,没几下就将还云里雾里的纪玦绑成了一个人肉粽子,只留一个鼻孔在外,出气进气。
还想垂死挣扎的纪泱被捂住了嘴,只好用一双眼眸死死瞪着纪玦,带着被他自己亲口承认的罪证,被丢垃圾似的大力扔到一边。
蒋立亮看到这一幕,立刻掉头就跑,笨重的皮鞋急速穿梭过空旷院落,在静悄悄的黑夜里发出了不啻于地动山摇的巨大响声。
没等他轻车熟路地拐进后门,却被顾桓拦住了。
“小顾总,你这是什么意思?!”蒋立亮脸色阴沉,沙哑至极的嗓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一丝濒临穷途末路的慌张。
顾桓轻轻一抬眼皮,没说话,只是依旧站在通往后门的拐角处,算是无声回应。
不远处,刚和彻底发疯的纪泱结束一场无言对峙的纪玦担心顾桓,一侧头,见蒋立亮竟和顾桓在一起,眸光霎时一冷,疾步朝顾桓走去。
几个保镖迅速跟上纪玦。
悄无声息逼近的人影落入蒋立亮眼里,成为压倒巨石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急红了眼,祈求地看着顾桓,换了一个称呼:“顾哥,放我走!”
顾桓沉默抬眸,看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急切地盯着自己,一身画皮被无休止的欲望折磨得生生成了厉鬼,没点头,也没让开,只是轻声说:“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
蒋立亮眼底的亮光倏然熄灭,死死盯着顾桓,而后,在顾桓话音落下的刹那,拿起手木仓,怒吼:“顾哥,别逼我!”
纪玦冷着脸,立刻加快了步伐,却在即将走到顾桓身侧时,被蒋立亮“砰”的一声木仓响止住了去路。
子弹正穿墙角一桶密封的汽油,粘稠液体从打穿的弹孔汩汩流出,很快就流满一地。
“顾哥,你知道,我从头到尾都没想过伤害你。”蒋立亮一只手紧紧握着手木仓,另只手摸出打火机,噌地点亮,在随风摇曳的灼灼火光中,映出一双红得滴血的眼珠,“放我走!”
顾桓沉默了一瞬,抬眸,无声对上纪玦视线,少顷,点点头。
蒋立亮悄然松了一口气,却依然不敢放松,将打火机收回兜里,双手紧紧握着手木仓,边指着顾桓边往后门方向飞快前进。
顾桓安安静静侧过身,给蒋立亮让路。
通往自由的道路近在咫尺,蒋立亮刚刚熄灭的眼神又重新亮了起来,此时记起顾桓双手还被他绑着,彻底放下心,收起武器。
就在这个瞬间,顾桓猛然抬手,做成活扣的绳索跟长了眼睛似的,直直朝蒋立亮脚下飞去。
“咚”的一声,蒋立亮双脚被绊倒,整个人结结实实摔到地面。
他反应极快,没起身,反而就势往前滚了几滚躲过保镖围捕,立刻掏枪,看也不看就连打数颗子弹用以威慑。
纪玦眼疾手快拉过顾桓,将他牢牢护在身后。
与此同时,几个保镖也迅速分散开来,眼睛时刻盯着蒋立亮动静,握紧武器等待新的出手时机。
蒋立亮没敢站起,继续趴在地面,眯起眼,瞄准一个躲在树后的保镖就是一枪。
弹壳接二连三落地,蒋立亮此刻完全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态,杀红了眼,瞄一个打一个,没过一会儿,连打数枪造成的巨大后坐力就震得他虎口发麻,蒋立亮短暂停手,飞快爬起,边继续瞄着对面边用余光寻找出路。
然而,就在此时,变故突生。
随着蒋立亮骤然起身的动作,不知何时从他兜里滑落的打火机直直坠入地面,“砰”的一声,溅落一地沾满火星的碎渣,瞬间引爆了整条铺满汽油的过道。
变故始料未及,纪玦离长廊最近,最先听到噼里啪啦油星爆炸的响声,想也不想就把顾桓一把推开,整个人只来得及扑到地上。
漫天火光顷刻间照亮了整个夜空,其他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听到沙哑的凄厉男声响彻耳际,火势沿着破败砖瓦迅速蔓延,以根本无法阻挡的摧枯拉朽之势,一路烧过长廊,从呛鼻的浓烟中模模糊糊地映出一个满地痛苦打滚的身影——唯一一个被这场大火无辜波及的,不是别人,正是在刚才的逃跑中沾上一身汽油的蒋立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