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笑，道：“系花是我室友。”
他着实没脸没皮：“说错了，不过我老婆确实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怒了，喊了一声。
他没再说话，我转过头看他，却发现不知何时开始，他便看着我。
此时他眉头又皱了起来。
他过去说过，人不要皱眉头，总是皱眉头会长皱纹。我说我生气的时候肯定会皱眉。他对我说他会让我一辈子开心快乐。我笑着说难道这样就不会长皱纹了吗。他说会，但是到时候，即便是长皱纹也是快乐的。
现在我们都在变老的路上走着，现在我们都皱起了眉。
气氛又变得沉寂，沉寂到前面的车开动，沉寂到我们终于快排到了红绿灯。
此时，沉寂的他说话了。
“我们结婚十七年了，你刚毕业的时候我们就结婚了，那个时候我还读本科，后来读研读博，还去了国外很久……他们都说我这样还能娶到老婆简直都是三生有幸，我也这么觉得，我对不起我老婆，我是读研去了，留我老婆在家照顾孩子，回家之后，老婆还是大着肚子给我做饭。”
“你别说了。”我摇头。
他说的这些我都快忘记了，我现在甚至都不清楚当初为什么就答应了他的求婚。当时好多人劝我说，他学医的，过几年说不定还要去国外，这么早结婚，你对婚姻做好准备了吗？我的回答我都忘了，我连我怎么想的都忘了。婚姻便成了既然事实，而过去的日子我乐于其中。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给我老婆写情书的时候，还请教了我爸，当时我爸给我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他说谈个恋爱可以，要好好待人家。我没明白，我就给他说，爸我非常喜欢这个女孩子，跟她结婚的那种，肯定会好好待她的。”说到这儿，老公突然笑了，“我爸说你才见过人家几次，就要和人结婚。我说，她是我学姐，当初就是她迎新带的我，我当时就觉得她好漂亮啊。”
听到这儿，我嘟囔了一声：“肤浅。”
看，根本不是我迎新带的他，他都能不要脸到对我公公也编出来这个，我这种段位的，怎么能斗得过这个臭男人呢。
老公仿佛没听到似的，继续说：“她说话细声细语的，跟我们班那些女恐龙都不一样。”
他这话着实无情，我听了都替他们班女生伤心：“你们班女生要听到这些，不得气个半死。”
“是啊。”他笑了。
红灯还有九十秒，这个路口我们肯定能过去。
我老公说话向来转得快，刚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觉得他思维很活跃，不怕没话聊。
事实上，他下面的话却是跟之前的话一点关系都没：“那个人是我带的一个学生，要毕业了，非要让我去跟他们吃饭，就是今天，我想的是今天要回来看咱爸，就没去，最后意思意思，一盆花就送她了，你也说了，一帆风顺嘛。”
解释什么，有什么可解释的，我们都老夫老妻了……
然而这些话都憋到了心里，我垂着头，闭目养神，手里却出了汗：“你这么对人家，人家可不是这么对你啊。”
紧接着我就觉得额头一热，是他温热的手掌在抚着我的刘海，挺轻的，一如他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说：“别人对我再好，我又不承情，我只承我老婆的情。”
我眼睛里两团湿，成年人了，控制点眼泪还是可以的，然而声音却出卖了我，我也没想到话说出来，我声音还挺哑的：“谁爱当你老婆谁当，整天给你做饭洗衣服做家务的，我早就不乐意想罢工了。”这话说得着实没威力，我仔细琢磨琢磨味儿，竟觉得自己是娇嗔。
“哎，是我委屈了老婆，我的错我的错。”
我额头上是他的鼻息，紧接着他亲了我。
还挺肉麻的。
“下次……”我听他说。
他嘴里肯定又都是肉麻的话，都这么个大的人了，说话还这样儿！
“算了！”我睁眼截声道，眼睛里两团水雾，他的脸我都看不清了。
他倒是比我还急:“怎么就算了，下次我一定自己的衣服自己洗，连带着老婆您的也洗，你喜欢吃什么，等到我休息的时候就给你做什么，我知道你特别爱吃鱼，我在办公室闲的时候，你看啊。”
他立马就把手机打开划了几下给我看，我一看是抖音……
城市里的夜很亮，他的眼睛也很亮，笑起来的时候更亮。
夜晚的灯光很柔，他的脸也显得柔和许多，笑起来的时候是年轻的模样。
他指着那个做鱼的视频给我说：“我最近收集了好多这种做鱼的视频，就这个蒸鱼，我看就不错。”
多年之前，我在书房里备课，他给我端茶送水的，拿着食谱指着鱼对我说，老婆你看这个，这个是不是挺好吃的。
“傻子。”我嘟囔。
他揉了揉我脑袋，把他刚才整理好的头发都揉散了，我瞪了他一眼，他才停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委屈夫人了，有个这么傻的老公。”
红灯变绿灯，前面的车开了，后面的人等不及了，按着喇叭。
我拍他肩膀一下，嗔道：“快点儿开车，回家等吃鱼呢。”
10.
回家之后，第二天一早，我老公就换了衣服，穿上围裙，一副家庭煮男形象。
“咱家没鱼。”我说了声，“待会我出去买鱼。”
“我回来的时候买了。”他从冰箱里拿出了鱼。
我看了他一眼，对他竖起了个大拇指，他又是傻乎乎地嘿嘿一笑，跑到了厨房。
事实证明，男人下厨，做出来的菜是好吃的。
事实又证明，当年我老公说高考没考好就去当厨师，也是有可能的。
“好吃吧。”
“还行。”
吃着吃着，我老公突然来了句：“昨天……”
他这么一说，我就想到了昨天老爷子的那句话。
“其实咱爸今天对我说的话，不是那些。”
我低头，给自己夹了块鱼肉：“我就知道。”
“不过也就是那意思了。”他说。
我没说话，若有所思。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老公拿公筷在公碗里把鱼挑了刺，送到了我碗里。
我确实是有想问的：“咱大爸叫什么啊。”
老公回答得很快：“顾景。”
这名字我自然是听过的，只是和印象里的不太一样。
“你怎么叫的和咱爸不一样。”
老公好像不太愿意谈这个话题：“我不爱叫。”
他不想谈，我却想问清楚：“哎哟，叫长辈儿名本就不对，你这还叫错了，这到底是哪个字啊。”
老公拿筷子的手顿了顿：“就景色的景。”
“多音字啊，现在景字没这个读音了吧，除了放到文言文里。”
“嗯。”
吃饭的时候我们俩都没有拿手机的习惯，一直到吃完饭，收拾桌子，我这才拿起手机，查了查那两个字，却没想到跟在这俩字后面的还有俩字。
我一愣，对着厨房里刷碗的老公喊道：“我刚查了查，发现咱俩爸名字连到一起还是个成语。”
厨房里老公对我喊：“昭君丰容靓饰，光明汉宫，顾景裴回，竦动左右。”还挺抑扬顿挫的。
我乐了：“哟，你还会背这个，我老公还挺文艺的啊。”
他在厨房里说：“我还知道跟这《后汉书》里的意思没关系。”
我在沙发上晃着脚，想了想，又站了起来，跑到了厨房门口看他在里面忙活：“以前很少听你说过大爸的事儿。”
他没抬头，顾着刷碗：“没什么可说的，他走得早，我对他印象也比较浅。”
我说：“听你说的怎么这么冷淡。”
我老公情绪谈到这个人的时候也挺淡的：“我对他，真没什么感情了，早些年的时候，还有点恨意。”他洗完了锅碗瓢盆，擦了擦手，又开始洗水果。
“我跟他基本上没说过几次话。这么多年来，也没跟你说过这事儿，过去是因为没有必要。”
“现在呢？”
老公往我嘴里塞了颗拨好的沙糖桔，说：“对不起，这事儿是我做得不地道。”他拉着我出去，关了厨房的门。
我坐到沙发上，他泡起了他的薄荷茶。
“我是他收养的。”
这不难猜，老公他长得和两个爸爸都不像，我不是没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