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不可能完全信任他们,但相处这么久,他怎么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场景出现。
太滑稽了。太滑稽了!
他向后退着,被矮凳绊得一个踉跄,右肘磕在桌子角,脚下不稳,一时有些狼狈。
他顿了顿,忽然双手捂脸,轻声哭了起来。
手下们默默把门关上,互相对视几眼,都是别去管他的意思,静静守在门前。
很多人只知道,之后,她身边几乎没有待满一年的手下,她渐渐也传出了心狠手辣的声名。
盛极一时可谓荣宠万分的沃伦也销声匿迹,听闻是惹怒了她,内情版本众多,化作暗河悄悄流淌。
等他又一次见到他“死去”的母亲,是两年以后的事情。
那女人穿洋裙打花伞,打扮好似二八少女,亭亭玉立在他返回据地的必经之路上。
远看他还不太确定,走近才认出,停步嘲讽,“您有兴致,不过您能不能,不要再在我面前出现。我承受不起您的‘关爱’。”
“你永远这么骄傲固执,我的傻儿子,”女人不甘示弱,仍是看他哪哪不满,“你可别把你自己想得过于聪明,容易命丧黄泉呐。”
“所以您出现——是要来拯救我吗?那可真是谢谢,但是不需要了。”他想,他还是放不下这个他叫做母亲的女人,从他没有把查出她谋害父亲的证据公之于众开始,或许他也不是在意她,只是在意“母亲”这个身份,唯一的羁绊。
但,他的放不下,分量仍然太轻。
身后追着他而来暗杀的人他本以为是四波,手下拦下一半多,剩下的他可以借树林藏身逐一解决,他第一个意料外是女人会出现在这,第二个意料外却导致了女人的死亡。
同伴一个个死去,那名狙击手还能埋伏着毫不动作,等到最适合的机会——机会很快到来,他甚至没意识到还有一个致命杀手隐藏着,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满手鲜血,是那个女人的血。
他感觉他血液的温度一瞬间是冰点,他茫然,凭借着身体本能找到狙击手隐藏点,一枪毙命,可他怀里的是什么?
那个女人怎么会是舍己为人的那种人啊。
他是害怕的,害怕她就此死掉,恍惚时想起,她说不要把自己想的过于聪明——要记得,最厉害的人永远不是你,要时刻保持警惕。
她其实不是什么都没留给他,她留给他一个笔记本,在她“死”的时候。他一直不敢去翻看她的遗言,不相信她真的死了,而终于相信她不再会回来,又立刻遇见了活着的他。
除笔记本,就只剩下她讲过的寥寥几个一点也不美好的睡前故事。
他对她的记忆实在太少了。
他如今抱着她,能想到关于她的记忆不过是严肃处理事务的样子,和永远不屑他的样子。
但她终于是死了,不会醒过来告诉他我是假死,我又要骗你眼泪。
埃文从他怀里抱走尸体,他是女人手下的人,她的“狗”,他板着面无表情的脸,叶却察觉出他掩藏的悲痛。埃文抱着女人要把她下葬在她自己选定的墓地,把她带走前,还问他“她的葬礼,你来参加吗?”
他沉默。这是她的第二次,第二次葬礼。
她怎么会为他挡枪?难道她是爱他的吗?不,那个女人的眼睛里没有爱,她不追求虚无缥缈的东西。
可能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何有这样的举动,他看到他倒在他怀里时,眼神是愕然的,是嫌恶的。
她自己也惊讶于她那一刻的选择,所以她愕然;她并不喜欢与他人过多接触,这个他人又限指她儿子,所以她是嫌恶的。这么嫌恶他,对于死在他怀里的事,恐怕她自己也接受不能吧。
这是他二次的沉默。他竟然会担心他做出的事会让她不高兴,多么荒谬啊。
可确实是这样,她葬礼那天,去了很多人,只有他,在自己房间翻着她留下的笔记本。
笔记本上写了很多东西,大约是她未曾给他讲完的一点也不美好的睡前故事,还有童话。笔记本上写的不是美好,是真实。
他才意识到他自己的逃避,他心底不是完全相信真实,总有不该有的一丝幻想,也正因如此,有了他十八岁见到那个金发混血,难言的沉默。
直到他成为真正的他,下一个她,心狠手辣,毫不留情,他又发觉,是不是她死了也算计了他,让他渐渐变成她一手造就的模样。
你真是太狡猾了,母亲啊。
第53章 死亡孤岛之上8
他惊醒时静坐失语,冷汗划过汗湿的额角,嘴唇紧紧抿着。
荧光阵阵,犹如会呼吸,荡开层层不平静的心绪。
无论隔了多久再想起,他的心脏仍似被何物重压,呼吸有些困难。
他又向外看去,石室摆着仿造日晷的表盘,表盘中一丝光亮正打在罗马数字五。
原来才五点啊,可是外面应该天亮了。他烦躁的揉揉头发,黑发凌乱搭在额前,深褐的眸半阖,轻轻叹了口气。
一口气叹完,他也不再去想这些,迅速从床上爬起,换好衣服,提着他的小破背包出这地下世界。
走出去时,他没有看在地上睡了一夜的布莱恩一眼,只是面色沉郁,单手揪包,弯腰钻出了较狭小的入口。
他刚在阳光下晒一晒,突地空中引擎声响,还活着的人们抬头看天,目睹那明显是自己改造的直升飞机慢慢靠近岛上。有飞机爱好者想找人热烈说一场,到头来不过大意失了性命。
“是你,沃伦。”说是意外也太牵强,直升机似乎看准了地点一样,垂下软梯正好落在他面前,软梯上,笑容温暖如真的俊美男人仍然熟悉。
“是啊,大人,好久不见,”软梯距地三四米,穿燕尾服的男人松手轻跃稳稳站在地面,笑意不改,“如果您说不想见到我,我会很伤心的。”
“啊,好久不见,”他挥手打个招呼,平淡如水,低头继续走着。
“大人,请您看看我啊,不过我现在已经不叫沃伦了,我用回了本名,卓伦。”他桃花眼稍旋,也自然而然跟了上来,如同多年前,形影不离的时候。
“你跟过去没区别,还是一样,没什么可看的。”
“可是我想您看看我,您好好看看我,我知道您一直都记着我。”
......叶的选择是翻了个白眼。
“其实你不必再回来,雇你的、或者说威胁你的,是那女人,她已经早死了,你的职责也结束了。我不需要,因为消失的沃伦,而再去认识一个其他人。”他保持闲适的节奏沿小路慢走,小破背包在他手中随风晃。
“怎么会是威胁呢?”他笑,抓住他空的另一只手,手心相贴,他的手如他本人,时刻温暖,内敛着满心的热情。
“那么多孩子里,我是唯一被选出的那个,是很幸运的事情,我从来没有后悔。”
“算了,说不过你,”他抽出手,嫌弃似的在卓伦超贵的衣服上擦了擦,咳了声道,“你来这干什么?这个游戏,你想掺和吗?“
“我觉得你肯定想我了,我有责任让你好好看看我,对游戏,算是爱屋及乌吧。”
“......留下的话,好好说话,”叶楠对这一个两个感到无奈,一再强调正常一点。
又在这耽搁这么久,他扫一眼时间,数着“5、4、3、2、1”,恰好到0,一抹金发从入口冲了出来,先和听到声响偏头的卓伦四眼相对。
“是你?!”情敌二人组同时叫了起来。
对比叶.安帝斯和卓伦毫无波澜的会面,他们两个,那可真跟相撞了没差别。
反应过来先出言嘲讽得是卓伦,“是那只金毛啊,多年不见还是很幼稚。”
“哦,我看你,好像某个不称职的管家啊,你这是来纠缠旧主了?”布莱恩挑眉,与他针锋相对,一时间两个人斗兽样相互靠近,不是时机不对,可能就会用男人的方式解决一下问题了。
但是很可惜,卓伦永远比他还强一点。
遥远的地方,叶楠发现两只大型高级哺乳动物不见了,停步犹豫一阵,最后还是自顾自走了。
于是两人无声的战役瞬间偃旗息鼓,去追似乎一点也不把他们放在心上的男人。
难兄难弟的情绪不可能有,一日是情敌,一日相看两厌。
追上叶楠时,他正遇见了本地“土著”,被他们邀请去村里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