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连忙应是,得了令便匆匆离去。
宜妃这才重新换上笑容为皇帝斟酒,柔声道:“公主向来纯善孝顺,想必此次是念及母妃才会夜闯宫门……陛下可别因此烦心啊。”
“呵,毒妇所出能有什么纯善之辈。”皇帝眉宇之间尽是厌恶之色,“去岁秋猎时她就敢对外臣命妇下毒手,我原以为是她一时被情爱冲昏了头,如今想来恐怕是子女肖母、一丘之貉。”
小太监前去传话没过多久,皇帝与宜妃饮完酒赏过月,正要挽着手进寝宫,就见那小太监又匆匆赶来,一副猴急模样。
“又怎么了?”皇帝显然已经十分不悦,话语之间隐隐流露着怒意。
小太监跪在地上惧得发抖,却又不得不报,“公主她不肯离宫,还、还……”
“还什么?”
“公主往冷宫去了,嚷着要见庄贵嫔……不,不,是庶人张氏!”
“她敢!”皇帝震怒,顿时松开臂弯中的宜妃,怒视着地上的小太监,“她现在何处?你们为何不阻拦!”
小太监慌忙不迭,连连叩头,“回禀陛下,公主正往冷宫走,现下应该到咸安门了……公主她手持金簪,说是奴才们若敢阻拦她便刎颈自戕,奴才们实在不敢阻拦啊。”
好啊,以死相逼。
皇帝居于九五之尊,何时受过胁迫?如今被自己的亲生女儿以死威胁,倒是没有多少紧张,只觉得怒不可遏。
“起驾,去冷宫。”
说罢皇帝便迈出了前脚,走出几步又突然停顿,他想起被他扔下的宜妃……“让爱妃受委屈了,朕去去就回。”
宜妃轻笑着摇了摇头,眼中丝毫没有不悦。“公主为重,臣妾有什么委屈的?倒是陛下切勿与孩子置气,气大伤身啊。”
这便是宜妃与庄贵嫔的不同了,从前皇帝若是进了庄贵嫔的宫殿,就绝不可能半途离开。若是皇帝借口离去,庄贵嫔定会嗔他怨他闹上一通,最后将他留下过夜。
当时还觉得贵嫔娇俏可人有气性,如今想来,这就是不知轻重。
御驾亲临冷宫,这是前所未有之事。
皇帝让人守在幽禁庶人张氏的房门外,自己则是冷着一张脸走向冷宫前院,他来的时候文阳公主也才刚到。
“文阳,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回静安寺去,今夜之事朕权当没发生过。”
皇帝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御前侍卫已经上前夺下了文阳公主手里的金簪子,一来怕她情急之下持利器自伤,二来也是防止她心有不轨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文阳公主几乎被逼上绝路,她连底牌都使出来了才进得皇宫,哪能就此回头?
“父皇是打算要儿臣青灯古佛一辈子吗?”她强撑起惨然笑意,抬头质问眼前君王。
皇帝皱了眉头,冷声斥道:“胡言乱语,朕什么时候这么说过?”
“那为何中秋时节父皇还不让儿臣见母妃与九弟一面?”
“他二人乃是戴罪之身,朕不让你见他们是为了你好。”皇帝沉声道。
可惜这份好意文阳公主并不打算心领。
“待到天明之后九弟起身离京,母妃身处冷宫,指不定哪一日就‘因病暴毙’了,儿臣孤身一人再无亲故,这就是父皇所说,为了儿臣好?”
第51章
从前文阳公主受宠时虽娇蛮了一些, 但那都是对外面的夫人小姐,又或是对宫里的下人,今日是她头一次明目张胆地顶撞皇帝。
皇帝气得不轻。
“我朝惯例成年皇子受封后都要驻守封地, 文郡王不过早了两年而已, 怎么被你说的倒像是削爵流放一般受尽委屈!还有你母妃,她毒害皇子一事证据确凿,朕若是有心治她死罪又何须找病逝的借口!”
“文阳,朕念着不知者无罪才没加罪于你, 你别逼朕动怒。”
文阳公主被训斥地红了眼眶,仍是倔强地看着自己的父皇, “既然惯例是成年才前往封地,为何九弟明日就要离京?为何二哥四哥年满及冠却留在京中建府成家!”
“老四天生跛足不能远行,怎能与其他皇子同论。”皇帝面不改色道。
“还有二哥呢?”
皇帝没有回答,只是眼神更加凌厉了。
文郡王走后,朝中只剩延安王与靖安王两位皇子, 靖安王的跛足断绝了他与储位之间的希望,那么太子的人选就只有延安王一人。
未来的太子, 自然不用驻守封地。
文阳公主没有得到回应, 心中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她压下嗓音, 带上了几分哭腔。“九弟寻戏班子为皇祖母贺寿, 原是一片孝心, 父皇怎能因为下人的过失怪罪于他!七弟是您的儿子,难道九弟就不是了吗!”
千秋宴已经过去了很久,原先皇帝都快忘了当时的愤怒,经文阳公主这么一提醒,他又想起来了。
“他在戏中将朕骂做昏君,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妄言朝纲不正, 朕不怪罪他,难道还要赏赐他吗!朕只对他稍加责罚,已是开恩!”
文阳公主不知这其中还有这档子事,顿时哑了声。
她想留下文郡王似乎已无可能。
一想起今日离开这宫门,往后或许要在静安寺惶惶终日,又或许像其他姐姐一样远嫁和亲,她的泪水止不住从眼角滚落。
“父皇就让儿臣见母妃和九弟一面吧,今日是中秋啊父皇!”文阳公主哭着求道。
皇帝有些心烦,他对这个曾经疼爱过的女儿已经没有了耐心,看她哭得楚楚动人也不觉得怜爱,只觉得失望。
他已经强调过这二人是戴罪之身,她竟然还如此不懂事地不肯罢休。
“你也知道今日是中秋。”皇帝寒声道:“你以死相逼,就为了见这两个谋害皇嗣的罪人,而朕这个父皇就在你面前却不见你恭敬孝顺,这便是你的孝道?”
“宜妃说你纯善孝顺,朕险些信了。”
说罢,文阳公主还欲再争辩,皇帝却没了跟她纠缠的兴致,挥挥手让御前侍卫上前来,沉下声说:“护送公主回静安寺,让人好生看管,无召不得回宫。”
*
初雪湮没满城的繁华,岁末将至,宫中终于传出一件喜讯。皇帝下旨,加封延安王为太子,许他明年开春参与朝廷议政。
江山后继有人,这自然是举国同欢的喜事。朝中百官不可避免的要向准太子爷送礼道贺,好一番君臣和乐。
延安王此人看似和善,对待百官并无亲疏分别,广结善缘,博得了许多好名声。楚晴岚和谢杳说起此事时还感叹,若是将来延安王即位成了新皇,想必不会让谢杳重蹈前世的覆辙。
但谢杳听罢愁眉不展,一双黝黑的眸子里神思深不可测。
皇室中人贯会扮猪吃老虎,现在看着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登基之后则未必,凡事总该有两手准备。
但,这些事有他操劳就行了,不必惹得楚晴岚伤神。于是他没有明说,只附和两句应付过去。
年前,京中各处街道上多了些穿着奇特的行人,楚晴岚在马车上看到时不免有些惊讶,回府后问了谢杳才得知,北边的羌国派来使臣恭贺我朝封储,还献上许多贡品以求两国结好。
楚晴岚回忆起白天才街上看到的情形,轻嘶了一声,道:“羌国使团都是什么人?我今日见他们中间似乎有一位身份不凡的男子,被好些个使臣围着……”
主要是他头上戴的帽子镶了八颗东珠,腰带还是白玉的,脚下长靴还圈了金边,那模样像是恨不得把家底都穿在身上,就差脸上写‘富贵’二字。
这样的人走在使团中央,想不注意他都难。
谢杳抿了口茶水,缓缓说道:“应该是羌国皇子。”
“羌国皇子?”楚晴岚一怔,心中突然涌现出某种猜想。
谢杳继续说道:“虽说羌国使团还未明说此事,但我大抵能猜到他们的想法。无非是替皇子求娶我朝公主,联为姻亲、永结为好。”
此言一出,果然印证了楚晴岚心中的猜想。如果她没记错,当今圣上的公主只剩文阳公主及笄还未出嫁,剩下两个小公主尚在襁褓之中必然不可能作为和亲人选。
“文阳公主到底还是没躲过和亲啊。”
谢杳倒是平静,本朝公主的命运大多如此,从前是庄贵嫔受宠,文阳公主凭母而贵,这才与其他公主有所不同。而今庄贵嫔成了庶人张氏,文阳公主的特殊优待自然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