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先前城东嘉云轩在京中出了名,不少夫人小姐闲来无事都爱去那儿听书,先前楚晴岚还没什么兴趣,如今谢府与嘉云轩成了同行,她就不得不去凑凑热闹,且看看这茶馆有什么名堂能吸引这么多贵人。
午后天气暖和些,街道上薄薄的积雪已被清扫干净,府里下人备好了马车,楚晴岚换了件厚重的衣裙再系上狐皮披风,带着两个丫鬟便出了门。
初冬时节的京城已经有几分寒冷,嘉云轩门口站着两个小伙计,都是身形瘦削的男子,脸颊被冻得发红,吆喝起来口中轻吐出白雾。
谢府的马车停在门前,伙计没认出眼前是哪家贵人,但凭这豪华的车驾还有楚晴岚身上的衣着就能看出来人身份不凡。
能做这行的都是好眼力,一看楚晴岚的发髻便知道如何称呼,紧着上前热切道:“夫人是来听书的吧?快快里边请,二楼有雅座有包厢,您随意挑个位子!”
楚晴岚扭头看向他问:“若是来听书,包厢和雅座哪个听得清楚?”
伙计却道:“咱们这位说书先生口条好咬字清晰,甭管坐在哪儿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你倒是会说话。”楚晴岚哑然失笑,在他的接引下上了二楼。“就那儿吧,靠窗的。”
“好嘞!”伙计应了声,拿下肩上搭着的布条掸了掸椅子,随后做出请的手势。“夫人喝什么茶?”
楚晴岚想了想,道:“一壶大红袍,再拿盘瓜子。”
“得嘞。”
不多时,茶馆二楼渐渐热闹了起来,一个身着长衫的男子被人尊敬地请了上来,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便是在京中负有盛名的说书先生。
醒木拍桌,满座寂然。
说书先生缓缓开口。
“上回咱们说道,这权倾一时的丞相解冥回京,得知家中爱妻的心尖宠走失,那是焦急万分泪如雨下。解大人一见娇妻垂泪哪里能忍?当即大手一挥命满城官兵挨家挨户搜查,堪堪半日就将京城方寸之土翻了个底朝天!”
“您猜怎么着?”
“这白毛小畜生、丞相夫人的心尖宠,竟是在桥下惬意地打着盹儿。”
听到这儿,楚晴岚的脸色有些凝重。
她觉得自己应当没有想错。
听书听到自家头上了。
第32章
楚晴岚回头和玉泠对视一眼, 从她眼中捕捉到了同样的疑惑。
杳,冥也。
说书先生说的故事里,丞相名为解冥。解字与谢字读音相同, 冥字与杳字字义相通, 只要略微一琢磨便能想明白,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影射谢杳?
“夫人,咱们要管吗?”玉泠低声问道。
这事说得好听是丞相与夫人夫妻恩爱情深似海,说的难听就是奸相公器私用擅权妄为……
楚晴岚手拖着腮靠在窗边, 想了想说,“再听听看。”
她倒是想听听这说书先生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彼时丞相大人带着人马刚从一户五品官员府中出来, 只见他手中紧攥着几封书信,眼中怒火三丈气势汹汹……”
“解大人进去时可是两手空空啊,这书信是从何而来?”
“只见解冥身后垂拱门下穿着五品飞禽补服的官员愤恨追上前,他高声呵斥一声,不顾尊卑之分张口便骂道——解冥!尔奸佞小人, 未得圣旨私自调兵闯入严某府中夺走我私人之物,你居心不善也!”
二层坐满了各府的女眷, 除却说书先生说书时抑扬顿挫的声音, 竟再没有旁人私语交谈。众人都在期待着后续的故事, 这姓严的官员大胆冲撞当朝丞相, 只怕仕途该走到头了。
正当寒冷的初冬时节, 说书先生竟摇起了雕花折扇,稍作沉吟,才继续说道:“只见解冥大笑三声,轻蔑地睨着眼前人,口出狂言——我是何居心,你明日便知。这三封私信便是你心存异志大逆不道的罪证!”
听到这儿, 楚晴岚的眉头拧成了一团。
她没听见前边的故事,但从他刚才说的话来看,本来是影射谢杳为她搜城一事。怎么说着说着就扯到什么信件什么罪证,丞相夫人的心尖宠呢?便丢在桥下不管了?
说书先生像是能听见她的心声,紧接着便说:“丞相解冥出了官员府宅向西而去,从桥下捡回了白毛狐狸带回府中,解夫人一见宠儿被寻回霎时喜笑颜开,对解冥那是满心钦佩与爱慕。”
说着,说书先生拿起醒目沉沉拍案,一声脆响镇住了众人。只听他话锋骤然一转,语气里多了些肃杀之气。
“次日,解冥拿着从官员府邸搜出的‘罪证”送入宫中呈上御前,天子听他所言顿时震怒!所谓天子一怒,流血漂橹,解冥携圣旨捉拿数十位官员下狱,一时间人心惶惶。”
紧接着他又仔细描述了一番牢狱之中的酷吏严刑,只是听着便能感觉到身旁若有阴气森森。
楚晴岚听得入神,连喝茶也顾不上了。难怪嘉云轩能吸引贵客,这说书先生确实有过人之处,仅凭一张伶牙俐齿能牵动听众心弦,时而诙谐时而紧张,让人不禁深陷其中。
正当她听的入神的时候,声音戛然而止。又是一声清脆的声响,宣告着今日说书结束。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说。”
说书先生在茶馆伙计的拥护下离开,这时的茶馆里才渐渐热闹起来。邻座的夫人们三两成群聚在一块或惊叹或说笑,谈论的无非是刚才先生说的故事。
“这解冥当了丞相还能对妻子百般宠溺体贴照顾?我是不信,世上哪有这么好的男子。”
“我倒觉得解冥未必是体贴爱妻。”
“这么说?”
不少人向说这话的女子投去异样的目光。楚晴岚也有些好奇跟着探了一眼,倒是个认识的,廖老将军的千金,文郡王的正妃。
但听她一副高深的模样沉声道:“丞相夫人的狐狸丢了,他不去搜街头巷尾树丛花圃,为何要进官员府宅?又为何要进书房内室?并非所有人都喜欢那白毛畜生,它若是躲进哪个官员家中,只怕早就被发现扔出来了。”
“所以……”
“所以解冥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暗里借此扳倒在朝堂上的政敌。”
听她这么一说,许多人像是恍然大悟一般,连连附和叹她言之有理。
楚晴岚眉心微蹙,隐隐觉得这事不简单。说书先生若只是胡编乱造了一个话本到也罢了,他杜撰的人物偏偏处处都和谢杳相吻合。若他想说的正是谢杳,那为何要牵扯什么排除异己?
又听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好似不可置信地说道,“我想起来了,前些日子谢夫人的狸奴丢了,谢大人便是这般调兵搜城!”
那天谢杳闹得动静不小,很多人都听说了,此刻经她一提醒就都记了起来。
“好像是啊,方才姐姐还说世上没有这么好的男子,结果这就有个现成的!”妇人拿帕子掩着嘴笑道。
又不知是谁轻叹一声,“那解大人会不会就是谢大人?”
楚晴岚有些听不下去了,哪有这么莫名其妙给人冠罪名的?她放下茶盏不轻不重砸在桌上发出脆响,引来了不少疑惑的目光。
“据我所知,谢大人搜城时只搜了城中街巷以及各府的花园,并未进过内室,更没搜出过所谓栽赃‘罪证’。”
或许是夫妻相处久了,她冷起脸来还真有几分谢杳的气势。
有被这语气激怒的女人阴阳怪气质问她道:“据你所知?你又是如何得知?”
寻回面团当天谢杳就和楚晴岚讲述了搜城的过程,细致到都去了哪些府邸里那处庭院。她当然是知道的。
然而还没等她张口辩说,文郡王妃却起身近前来打量了她一眼,像是有些诧异,轻笑着感叹:“哟,原来是谢夫人啊。”
楚晴岚本不跟她有牵扯,当初文郡王与廖氏定了亲还想纳她过门,虽说最后被谢杳结了胡,也难说廖氏对她有没有芥蒂。
可人都走到跟前了,无视她未免也太过失礼,楚晴岚只好端出礼貌的笑脸站起来欠欠身。
“郡王妃。”
“方才不知谢夫人在场,那些话也只是咱们的无端猜测……谢夫人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啊。”
文郡王妃笑容亲切让人看不出异样,但凭女人的直觉,她看向楚晴岚的时候似是略带敌意。
“自是不会。”楚晴岚暗里却忍不住腹诽,不知她在场,所以说了这么多‘无端猜测’。那平日她不在场的时候这些女人说了她多少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