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以他为中心的整片林地中,处处有鬼尸把守,他们分散在不同区域,分工明确,以防敌人趁食魂兽进食时趁机攻击。
时间有限,两人不可能一个树洞接着一个树洞寻找;凌空之上,叶翎转头对司尧轻声道,“没时间了,直接炸吧。”
皓腕轻翻,细长指尖依次指向东西南北四角方向,所点指出立即扬起一片飞尘,土砾的碎裂声将林场的死寂打破。
听到异动,所有鬼尸集体向东南角的涤阳树飞奔而去,迅速在东南角黑压压的聚集起来。
“食魂兽进食时最怕打扰,鬼尸一定会优先保护残存精血的‘食物’,”叶翎一面解释一面俯冲而下,“景曦就在东南角。”
缩小目标范围后,两人没费多少功夫就在林场外围处找到了景曦,青年也是同样姿势,静静站在树洞中。
这是叶翎第一次好好看着景曦的脸,青年英挺的剑眉微蹙,笔直的鼻梁高挺,薄唇轻抿,棱角分明的轮廓透着冷峻,宛如黑夜中盘踞枝头的黑鹰,孤傲清冷却能洞察一切,举手投足间都是傲视群雄的淡然与强势。
叶翎不死心的低声唤了他一句,见青年没有反应,无奈只得向司尧求助,“怎么办。”
“景曦刚入涤阳树,食魂兽很可能还没来得及对他下手,”司尧挥剑斩断攀附在景曦身上的须根,低声道,“只要将他唤醒,恢复自主意识,就不会有大碍。”
叶翎听出司尧的话中话,“我该怎么做。”
“食魂兽能探识人的记忆,通常会用梦境的方式让人自愿困在其中,亲近之人只需要将他从梦中带回即可。”
“......好,我试试。”
鬼尸还在四处巡逻,叶翎若一直暴露在外,很容易便会被发现。无奈之下,他只好一同躲进树洞内,司尧护法时再见机行事。
原本宽敞的地方来了位不速之客后拥挤不少,叶翎挤进洞内与景曦面对面,身体相隔数寸,鼻息相交,抬眼时甚至能看清青年光洁脸庞上的细小绒毛。
景曦温热平和的呼吸无意识地扫在他脖颈处,让叶翎蓦地想到半个时辰前,青年站在他的床前,弯腰替他掖好被子时,连呼吸都是克制而谨慎。
“小翎,待会儿我施法让你进入他的识海,切忌,不论何时都要先保护好自己。”
“好,宗主放心。”
调整好位置,闭上眼睛,叶翎偏过些头,仿佛自言自语般,在景曦耳畔低喃一句:“别怕。”
-
寒月皎皎,浩瀚星辰,空气中弥漫着幽竹的沁人清香味,耳边是潺潺的涓涓细流声。
叶翎隐于竹林丛中,远远看着孤身一人站在水帘洞外的少年。
少年一身黑衣立于巨大的水幕外,低着头,视线落在带伤的腕间,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叶翎想起来了。
这是十七岁的景曦在第一次受命前往水帘洞、并遭受一整晚的虐/待后,隔日夜又再次来到水帘洞前的场景。
对少年来说,这便是往后长达三年的噩梦的开端。
“景曦,”此时的少年还不足以对他构成威胁,于是叶翎主动走上前去,“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里?”
少年闻声明显抖了下身子,下意识将受伤的手放在身后,拼命低下头,磕磕巴巴道,“没、没什么。”
“把手伸出来,让为师看看。”来到他身边才发现,十七岁的景曦远虽远不如二十岁的他高大强壮,却也已略略高出叶翎一头,“别怕。”
这时的少年对他还不曾有怨恨或防备,一声令下后,几乎没怎么挣扎便将手伸出来,乖乖递到叶翎面前,深埋着的头动了动,飞快抬眼打量了叶翎一眼,喊了一声,“师尊。”
叶翎看着胡乱包扎的伤口上堆积着白色绷带,隐隐还能看到不断渗出的血迹,深深皱眉,“我们回屋,为师替你重新包扎一次。”
少年眼角通红,深邃漆黑的眸子里有委屈,有疑惑,唯独没有冰冷恨意,踌躇半晌,鼓起勇气似的深吸口气,“那我想师尊牵着我,就像小时候那样。”
“好。”叶翎松了口气,小心牵着他的手,将人带进屋内,心中一阵感叹。
果然徒弟还是要从小养啊,大一点就不听话了。
诱哄着景曦在木椅上坐好,叶翎转身正要松手时,少年温热的掌心一把将他冰冷的手反握住,只听身后传来一道闷闷的声响,“师尊又要丢下我么。”
怎么还突然撒起娇来了。
叶翎一时难以适应,只能耐心着哄人,“不是,我去柜子里给你拿药。”
少年景曦不依不饶,“那师尊牵着我去拿罢,也不碍事。”
怎么还得寸进尺上了?叶翎下意识皱了下眉头,少年便立即如打了霜的茄子,双眼一黯,身子向后缩了缩,握着他的手眼看着就放开。
“好好好,我牵着你便是。”赶紧握住少年的手,叶翎不禁在心中叫了声小崽子。
少年的景曦居然是这样的,这点确实令他有些意外。
小心拆开纱布,耳边立即传来少年倒抽凉气的声音,叶翎无论多少次看到这道狰狞疤痕落在白皙的腕间,心中都有些不忍,“疼就喊出来。”
“一点都不疼。”少年景曦急促的呼吸着,语气却轻快不少。
怕叶翎不信,少年又将胳膊往前递了递,还故意转动两下手腕,疼的冷汗直流,却还拼命咬牙保持微笑,说话时尾音都在颤抖,“师尊你看,你一上药我立马就好了!”
看着少年讨好地同他亲近,不知为何,叶翎心中蓦地有些酸涩。
一直以来,他都只把景曦当作解决问题的攻克对象,谈不上怨恨,但也没有太多感情;但就在这一刻,他看着少年有些稚嫩的脸上满是笑意,黑眸中不加掩饰的雀跃时,忍不住自问一句:
原来的那个叶翎,对于景曦又是怎么样的存在呢?
一个救他于绝境的人、将他拖出沼泽泥潭的人,却又划破他手腕、将他再次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都是他。
“景曦,”叶翎长睫微垂,低头看着那道伤口久久没有出声,直到少年忍不住先动了一下,才低低道,“......对不起。”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资格替原身说这句话,但见到面前这个笑容憨憨的少年,再回想起三年后眼中再无光芒的景曦,他无法不觉得抱歉。
“我、我没事的,我知道师尊这么做一定有原因的,”少年明显慌了,手忙脚乱地跳起来,语无伦次地慌忙解释道,“我知道,哪怕天底下所有人都厌我、伤我、害我,师尊都一定不会。”
唯独师尊不会。
“好,”叶翎将上过药的伤口包扎好,欣慰地摸摸景曦的头,蹲下身笑着看他,“那现在为师要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少年楞楞地望着叶翎那双澄澈明亮的眼睛,一时竟忘了呼吸;直到叶翎又一次问道时,才幡然醒悟般连连点头。
叶翎温柔一笑,一手握着景曦,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捂住他的眼睛,在他耳边轻声道,“景曦闭眼,为师带你回家。”
纤长的睫羽叶翎掌心中扑扇两下,少年最终乖顺的闭上眼睛,骨节分明的手再一次握紧叶翎,良久后,屋内响起一道很轻的应答声,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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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一轻,叶翎正准备从洞中退出来,结果睁眼一看,眼前场景依旧陌生。
难道他还在景曦梦里?
环顾四周,叶翎此时身处的房间空无一人,房内陈设可谓铺张奢靡;整间房挂满了金花银粉点缀的织锦,中央处边摆着张花梨理石大案,其中大红金边的玉碗中装着各种吃食、一壶青玉酒盏与两杯玉樽,桌边燃着一盏香薰灯,灯口处飘着一缕檀木幽烟。
身/下是一张宽敞的木床,殷红色的云罗绸缎繁复绮丽,躺在上面时床面会微微凹陷,柔软而单薄。叶翎掀开身上绣着鸾凤和鸣的大红被褥坐起身,一不小心,发饰上的流苏便碰到床边淡黄色的金丝帷幔。
取下繁重精美的头饰,叶翎低头打量自己一身大红直裰长袍,看着腰间束着同色金丝祥云纹的细带,缀着一块细润微凉的墨玉,心中警觉。
或许是他多虑,这幅场景、这个打扮,怎么看怎么像新婚当夜。
木门吱呀一声,只见样貌俊美的高大青年推门而入,一袭红衣玄纹云袖,乌墨似的长发用青丝带随意绑着,不曾束发或插簪,鬓角几缕碎发迎风飘散,慵懒而清冷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