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好了。”
轻柔的一声,将陆旻的绮思打散,拉回到眼前。
陆旻轻轻应了一声,抬眸却见那双如水般温柔的眼眸正望着自己。
他端起茶碗,草草的喝了两口,便搁在了一旁的茶几上。
苏若华瞧着那余下半碗茶水的茶碗,心中倒生出几许埋怨:特特打发人把她招来,却只是吩咐她去泡茶。茶泡好了,又要吹。吹凉了,只喝两口就丢下了。
陆旻是在捉弄她么?
当然,他是皇帝,身为宫女她不能抱怨什么。
苏若华垂眸,说道:“皇上若无别的吩咐,请容奴才告退。太妃娘娘那里,还有许多事等着奴才去……”
话未完,却为陆旻粗暴打断:“恭懿太妃那里,离了你,难道天就要塌了?!”
苏若华极是讶异,她甚而看见陆旻额角青筋微微跳起,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能惹他如此动怒?
但听陆旻又道:“三年不见了,就一点儿也不想和朕在一起?!什么话都不想对朕说么?!”
苏若华静默无言,其实她倒也并非全不念着他,在甜水庵的那些日子,天热的时候怕惦记他贪凉吃坏肚子,天冷又担忧他冻着,每日养胃的药膳也不知有没有人替他预备。虽明知,他身为九五之尊,必有许多人跟着侍奉,自己全不过白操心,但她依然忍不住会去想。偶尔,也会想起旧日里两人在一起的那些时光。
然而,再怎么想,也不过是想罢了。
苏若华明白,两人天壤之别,今生都不会有什么过多的瓜葛。她唯愿的,不过是他能平安顺遂,自己亦能适龄出宫。
皇帝的目光仍落在她身上,依然是炽热的,却带了几分审视与气恼。
良久,她终于开口道:“奴才……”
这个自称,终于彻底惹恼了陆旻。
他握住苏若华的胳臂,猛力一拽,苏若华猝不及防,合身扑在了他身上。
陆旻是仰在躺椅上的,苏若华就这么扑在了他胸前。
这可是大大的,于礼不合!
苏若华睁大了眼眸,正欲说些什么,陆旻已抢先道:“朕跟前,不许再叫自己奴才!上次朕已然说过了,你要抗旨么?!”
事至如此,苏若华亦生出了几分火气,陆旻这到底想怎样,派人把她招来,其实并无什么要紧事,一来二去尽是胡搅蛮缠,捉弄人也该有个限度。
她口吻亦冷了几分,说道:“皇上这是为难奴才了,奴才就是奴才,不然还能是什么……”
这句话,她未能说完,余下的都被陆旻给堵了回去。
皇帝竟然轻薄她?!
苏若华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心底尽是一片空白,本能想要逃离,但环在腰上的双臂,却如铁箍一般,勒的她动弹不得。
这是男人的力气,她根本无力拒绝。
身处后宫,侍奉过两任嫔妃,苏若华也算早熟,男女之间那些事,她大致都明白。
然则明白是明白,她可从未想过这事会落在自己身上,并且居然是陆旻和她!
陆旻的胸膛很宽阔,她几乎能听见两人的心跳,他身上御制香那沉静的香气与成熟男子的气息将她紧紧裹住,仿佛要把她卷入漩涡之中。
陆旻待她实在不能算温柔,粗鲁,强硬,几乎是攻城略地一般的。
可她讨厌么?似乎也并不。
甚而,她心里模模糊糊的觉着,如果这世上定然要有一个男人对她做这样的事,她也不愿意是旁人。
但,他也是这样对待其他嫔妃的么?
一想到他也曾如此和淑妃、又或什么昭仪才人这般亲热,苏若华只觉得心口难以抑制的酸楚起来。
第三十五章
“哭什么……”
沙哑的男音响起, 将苏若华从自己的思绪中拉回。
听了陆旻的言语,苏若华方觉面上一片湿凉。
已不知有多少年没有哭过了,记忆之中只有那么两次, 一次是阖家流放, 自己被充入宫中为奴;另一次,便是陆旻被赵皇后要去做养子时, 夜里睡着不知怎么就哭了。
陆旻看着那张梨花带雨的娟好面庞, 心头一揪一揪的,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滴。
“这么讨厌朕么?”
话才出口,陆旻浓黑的剑眉便拧成一团,她竟是这样憎恶他么?
陆旻的指腹有些粗糙, 摩挲在苏若华那缎子一般的肌肤上,麻酥酥的。
还是皇子时,他便习文习武都极其勤勉, 不似别个皇子那般养尊处优,一双金尊玉贵的手,生生磨出了许多茧子。饶是如此, 先帝也并未多瞧他一眼。那时候, 苏若华还很为他抱不平来着。
看着陆旻那黑亮如漆的眼眸,因着失望而逐渐丧失了神采,苏若华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道:“那倒……也不尽然……”
她当然不厌恶他,即便是这唐突的亲热,也并无什么不适。
只是想到,他同别的妃嫔也似如此这般亲热过不知多少回, 苏若华便觉难以承受。
自然,她只不过是个卑微的宫女,又什么资格去质问那些事情?莫说是一个宫女,即便是嫔妃、皇后,也当以贤良淑德为要,怎能争风吃醋?
宫里当差多年,她是见多了这等情形,那些古人诗词里所描述的宫怨情形,都远不及亲眼瞧着,林才人于深秋夜里坐在抄手游廊上望着天上的月牙出神,听着间壁时为王昭仪的太妃,宫室里传来的热闹,两相比对之下来的真切震撼。
那是一种无声无息的凋零。
林才人对于先帝是否当真有什么情愫,苏若华不能知晓,但身为嫔妃,不去争宠,还能做些什么呢?
及至日后到了恭懿太妃的手下,太妃受宠,总不至于宫闱寂寥,但每逢后宫添了新人,太妃也总要心神不宁几日,得知先帝待那人不过如此,方才能松口气。可饶是这般,那些含沙射影,阴谋算计,也是无穷无尽。连太妃自己都说,入宫这么些年,竟还是在甜水庵这段日子过的清静。
目睹如此种种,苏若华无论如何都不想沦落入这般境地。哪怕她已是罪官之后,入宫为奴,心底那身为苏家人的一点点骄傲还是有的。
苏若华眼眸低垂,收敛起所有的思绪,只说道:“皇上,奴才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想请皇上……念在昔日的情分上,能放奴才出宫,奴才便没齿难忘了。”
原本听她说并不厌恶时,陆旻只觉心头猛然一喜,转眼却又被她从山峰上推了下去。
他皱眉看着她,低声问道:“为何?”
苏若华菱唇微抿,轻轻说道:“这地方,终归不是奴才的归宿。奴才不求富贵,只想平安清静。再则,皇上后宫佳丽如云,不乏出色人才。即便各个都不中意,下一道选秀的旨意,全天下的名门淑女都应命而来。奴才微不足道,皇上若还肯怜惜,便请放了奴才。”
陆旻是当了三年帝王的人,再听不出她这话外之音,那这皇帝也不必做了。
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修长的手在那细软的背上游移着,他淡淡说道:“苏若华,你当真是大方,一句话就把朕推给全天下的女人。若朕告诉你,朕只要你一人呢?”
只要她一个?那他后宫之中那一群又算什么?
苏若华微微一顿,说道:“皇上莫打趣儿奴才,奴才有自知之明。”
陆旻忽然光火起来,如苏若华当真心里没他,他也不会强取豪夺。强扭的瓜不甜,这道理他明白。然而,她分明不是。
他心念微动,圈着她的臂膀便松开了,说道:“那好啊,你走吧。”
此举,颇为出乎苏若华意料,她一时竟没有动弹,只是狐疑的望着他。
陆旻满面寂然,宽阔结实的肩亦松缓了下来了,竟是一副颓然寥落之态,他说道:“想出宫,朕就放你出宫,咱们这辈子都别再见面了。”
苏若华越发诧异,不由问道:“皇上……?”
陆旻径自说道:“你走罢,把朕一个人丢在宫里。就是政务繁忙时,没茶没水,夜里没人铺床叠被,都统统与你不相干。”
越说越不像话了。他贵为一国之主,怎会缺人服侍?这话说的倒像是,离了她苏若华,他陆旻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然而,看着陆旻这副一蹶不振、备受打击的样子,苏若华却忍不住的还是心软了。
她还未出声,只听陆旻又道:“你当真是狠心,说丢开手就丢开手。原来,朕是白认得你了。你一点儿也不在乎朕,不过是想熬够了资历,出宫去过逍遥日子。好,那就扔下朕独个儿一人在这里苦熬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