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小佛堂传召了惠空,朱蕊引着他去见赵太后。
进了慈宁宫偏殿,惠空便见赵太后斜倚在一张美人榻上,双眸轻眯。一双凤头履脱了下来,放在榻下。
惠空上前,向着太后双手合十,深深作揖。
赵太后看着他,修眉俊眼,挺直的鼻梁,白皙的皮肤,不由暗暗骂了一声:“冤家!”
惠空的确不是什么,却是一个真正的和尚,是她昔年将女儿抱到佛寺替先帝做替身时结识的。
这惠空其实小她将近十岁,赵太后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这个年岁,突然就迷恋上了这样一个青年和尚,以至于她当上太后之后,不顾凶险将他弄进宫来,如今更是什么事都与他商议。
这大概就是世人所说的,一物降一物罢。
惠空轻轻睨了那榻上斜倚着的太后一眼,忙垂下了眼眸。
那妖娆的□□体态,令他深刻的沉迷眷恋。
与他剃度的师父总说他凡心未死,果然如此。
为了眼前的女人,他大概入地狱都是肯的了。
赵太后笑了一下,轻轻说道:“坐吧,在我跟前儿,还讲什么虚礼。”
惠空谢过,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说道:“太后娘娘此刻相召,有何事吩咐惠空?”
赵太后微笑道:“你我相识也有几年了,这些年不是你替我照拂兰儿,我这个当娘的还不知怎么熬过这些日日夜夜。那些年,人人都说我狠,可谁又能体谅我的难处?都以为我这皇后娘娘、太后娘娘身份尊贵,岂知高处有高处的难处。”
惠空说道:“娘娘言重了,能为娘娘效力,惠空三生有幸。”
赵太后又说道:“除了你,我在这后宫之中已难寻到第二个贴心人了。即便是朱蕊,她是个女子,多有不便、不能之处。”
惠空听了这话,顿时明白过了,当即起身走到太后跟前,轻轻跪了下来,仰头看向赵太后,神色笃定道:“我的太后娘娘,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惠空赴汤蹈火都是情愿的。”
赵太后眸光轻闪,抬起手,细长的指尖轻轻滑过那俊秀的面容。
她浅笑,将自己的意图讲了出来。
惠空自然一口应下,这样的事,他以前在宫外时没少替赵太后操办,也不算生疏了。
看着他出门的背影,赵太后那抹迷离的笑中染上了一抹森冷。
她不是不能倚靠娘家,然而能不弄脏赵家人的手,那当然是最好的。
翊坤宫中,苏若华吩咐完玖儿,忽然想起来什么,忙传了芳年过来问话:“本宫记得,妃嫔的位分,是可以打发人出宫的?”
芳年回道:“娘娘记得很准,妃位每月可打发人出宫五次。”
苏若华点头:“那么,你即刻拿上腰牌,乘了车往本宫母家走一趟,替本宫传一句口信。”说着,便将要传的话讲了。
她念了几个人的姓名住址,便盯着芳年的眼眸,问道:“可记下了?”
芳年颔首:“都记下了。”说着,又重复了一遍。
苏若华见她记得果然牢靠,便将腰牌取来给她。
芳年接了过去,低声问道:“娘娘,这样的事,打发刘金贵不是更便宜些?”
苏若华摇头道:“刘金贵知道了,便也等同皇上知道了。皇上的性子有些冲动,本宫怕他沉不住气。眼下,还不是翻脸的时候。”
芳年忙答应,说道:“娘娘且放心,奴才一定办妥善了。”
芳年离去后,苏若华便在宫中静坐,做了些孩子针线,心里却总觉有些不踏实,不是走错了针,便是缝歪了扣子,索性丢下,望着窗外出神。
窗外院中,绿树成荫,廊下的金丝菊已开了两朵,微风时来,花瓣微微翕动。
这宁静祥和之中,却总隐含着一抹淡淡的杀机。
苏若华看在眼中,只觉心头不宁。
然而直至傍晚,也并未发生什么。
无论是林太后的事,还是恭懿太妃的死讯,都如泥牛入海,毫无消息。
这一日,竟就这么平平静静的过去了,甚而比寻常宫中岁月还要更乏味枯燥几分。
至掌灯时分,苏若华用过了晚膳,坐在灯前摘了头上的发饰。
春桃送了安胎药过来,她便问道:“林太后安葬了?”
春桃点了点头:“赶着吉时入了帝陵,皇上亲自书写了一篇祭文,念了又亲手焚烧了。奴才没有去,但听说场面十分盛大,比太后娘娘迁宫那日还要更热闹些呢。”
苏若华浅浅一笑:“那是皇上的亲生母亲,皇上这些年来又总堵着一口气,当然要风风光光的办了。”说着,又问道:“今日,宫里可还有别的什么事?”
春桃摇头:“没有听说,即便有,今日也是断不许闹出来的。”
苏若华了然,她当然也明白宫里的规矩,自来是越大的事越是悄无声息。
何况,今日又是林太后的大日子。
一切都布置妥当了,陆旻也该知道的,却不知他预备如何?
她还是有些心急了。
苏若华喝了安胎药,正想吩咐春桃伺候她入寝,却听外头人传报:“皇上驾到!”
第一百一十七章
苏若华倒也料到了他今日会来, 神色镇定,缓缓起身。
才走到门边,便见陆旻迈步跨过了门槛。
她正欲俯身行礼, 陆旻便摇了摇手:“罢了, 都免了罢。”
苏若华便也直起了身子,回身却见陆旻已走到了炕边, 坐下了。
苏若华走了过去, 细观皇帝的脸色,竟是一脸黯淡沉郁。
伤感、悔恨、震怒、压抑,一起出现在了那张清隽俊美的脸上。
苏若华心中早已猜到他今日遇到了些什么事,只是立在他身旁, 静静相伴。
陆旻没有言语,坐在那里,有如一尊雕塑。
夜渐深, 灯火昏昏,风穿过了窗棂,仿佛有人低语叹息。
半晌, 陆旻方才说道:“你为何不说话?”
苏若华微微一笑:“皇上心里不痛快, 臣妾陪着就好。皇上说了,臣妾听。皇上不说,臣妾也不问。”
陆旻没有言语,忽然他长臂一揽,将苏若华扯了过去,牢牢抱住, 把自己的头埋在了她的怀中。
苏若华先吃了一惊,但旋即安定了下来。
露珠在外侍奉,眼见此景,恐皇帝力大弄伤了苏若华,便想过来,却见苏若华向她摆了摆手,便停了下来。
感受到怀中男人轻微的颤抖,苏若华心中漫过了一抹怜惜,她抬起柔软细腻的小手,轻轻抚摩着陆旻的背脊,低声道:“七郎心里难过,今儿晚上就在这儿安歇吧。一觉醒来,看着清晨的太阳,就什么都过去了。”
陆旻在她怀中,闷声切齿道:“朕要灭了她九族!”
苏若华一时无言,片刻方才轻轻说道:“皇上才处置了钱家,又办了林太后的迁坟事宜,立刻就要大开杀戒,恐要惹朝臣不满。”
陆旻咬牙道:“朕不知……朕竟被她瞒哄了这么多年!那几年,她待朕不过寻常,朕对她也无甚母子情分,然而想着母亲过世那年,她还算照拂一二,朕念着这些旧日的恩义,方才对她颇为礼遇,算作答报。然而,朕却没想到……”话至此处,他猛地一抽气,将苏若华抱的越发紧了,方又说道:“她竟然害死了母亲!内侍省来报,母亲腰后有黑斑,乃是服用了过量的苦参所遗。苦参久服,会损人肝脏,天长日久,自然妨碍寿数。朕思来想去,母亲当年在宫中默默无闻,谁会来加害她?她日常服用的药食都来自内侍省,不会有差。唯一不是官面上的东西,便是那老贱妇所赠的各种补品……”
苏若华默然,这些内情她早已知晓了,然而夜半听着陆旻那压抑着苦痛的嗓音述说往事,心底依旧是激愤难平。
然而她明了,陆旻心中的痛苦,不知是自己的几倍。
陆旻说了些话,忽然抬首,双眸乌黑莹亮的看着她,淡淡问道:“若华,朕没说是何人何事,你怎么知道的?你……早就知道了么?”
苏若华轻轻一顿,说道:“皇上,今日是林太后迁坟的大日子,恭懿太妃自缢之事,臣妾已然知晓了。臣妾虽不知恭懿太妃到底为何寻短见,但这两者之间必有牵连。皇上夤夜来寻臣妾,又讲了那番话,臣妾大约也猜到了些。”
陆旻喟叹了一声,原本宽阔的肩松垮了下来,他低声说道:“这宫里,幸而有你,幸亏有你,不然朕连个说心里话的地方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