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条根本就不算个事,关键是在第二条,言官参花家新宅用了很多天子才能用的装饰,且花三郎日日呼朋引伴于新宅中,疑有不臣之心。这一条就很要命了,所以朝廷才会派礼部的官员亲自下来巡查,以辨真伪。一旦查实,即便花木兰远在漠西也不能幸免,有株连之灾。而且祝英台还从石锤这得到了一个新消息,那就是用来证明花家有不臣之心的重要例证居然是去年大旱时花家为了帮助饥荒百姓,用平价收了他们的土地,帮助百姓渡过难关之后又把土地以低于市面一成的田租重新租了出去。就这样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在言官嘴里居然成了收买人心,妄图不轨。
这场局其中的阴险手段,细思之下简直让人毛骨悚然。祝英台真的很难想象那背后之人究竟用了多少心思去布下这么一张简直是密不透风的温柔网,细细密密将人缠得透不过气,在你每次挣扎的时候都再收紧一点,感受到死亡来临的那种无助。
祝英台不敢想,如果当时自己不是出于一时善念救下了顾李氏,顾英峰被顺利找到既而被屈打成招结果会是怎样。那时候的她究竟有没有机会去把这个局破开,给自家将军争得一线生机。
好在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阳对阳,阴对阴。既然那背后之人一直藏头露尾,自始自终都只推出了一个明面上的邓家来充当先锋官,那么祝英台也不会傻到自己处于明处给人当靶子。世家高门里的的龌龊龃龉祝英台见得多了,还真不会怕这种手段。
石锤是有意攀附的地头蛇,祝英台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大好的资源不利用。
附耳过来的石锤听完祝英台的计划之后,眉毛和脸上的疮疤都挤在了一块,为难道:“参军,这……这能行吗?”祝英台只是摇摇扇子,笑得一脸云淡风轻:“你带着齐武放心去便是,我会给他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的。”
祝英台脸上含笑,眉宇间却尽是杀机。我家将军在前线打生打死,这帮蛀虫不思感激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在背后使绊子,不杀杀威风还真当我们漠西军是软柿子,谁都能来踩一脚了。
这回,杀鸡儆猴。
祝英台在盘算着杀人,花木兰却已经完成了一场杀戮,遍地是血和尸体的草地上吸引来了无数的秃鹫,粘腻的血液让马儿不安的刨动马蹄。花木兰骑着马在倒塌的帐篷和烟火中穿行,指挥着兵士们集合,鲜血从长枪的枪缨上止不住的滑落。
集合好人马后,又是一把火。等到闻讯而来的柔然大部队到来时,留给他们的还是一块白地,而且还是散发油脂焦香的营地。
第六次抓捕马匪失败的柔然统领阿曼德简直痛不欲生,赌咒道:“可恶!父神在上,我一定要抓住那些被可恶的哲落人所雇佣的马匪,用他们的心肝祭奠死去的族人!”
大燕天德元年,柔然对草原商业明珠之城哲落宣战。
第77章
帝京。
三四月的帝京和黄州一般,也是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个不停,助长的绿意萌发的同时也搅扰了人们出门的欲望,不知有多少深闺小姐在暗地里埋怨这老天爷不开眼,不出点太阳让她们有机会出门游玩踏青,说不定这样就有机会碰到自己心目中的如意郎君了呢。
不过这连续的春雨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至少农夫们脸上的褶子就散开了些,没有和从前那样咬得紧紧的。文人骚客们也因春雨而生出无限才情,创作出许多篇章,去芜存菁后被世人传颂。
当然,这些都是普通人的春天,和以往一样,充满了柴米油盐酱醋茶,并无什么不同。但对于政客而言,春天这个既温暖又潮湿的季节最易滋生霉菌,也最适合出刀杀人。毕竟春暖困人心,对人附赠麻痹效果。
丞相府。
地龙烧得正旺,将整个室内烘得暖意洋洋。屋内的陈设看起来也是平平无奇,如果忽略掉墙脚那两盆开得正好的花,夸这屋子朴实大气都能算是溢美之词。只是一旦多了这两盆花,任谁都得夸一句豪奢,不愧是宰相家,居然有底子能在现在就摆上本该在六月才开的花。
和屋子气质很搭的还有两个穿着常衣相对而坐下棋的老人,浑身上下所穿所着都是棉麻所制,忽略掉两人通身的气派和玉石所做的棋子,两人和在街角下闲棋的老人也没什么区别。如果还能加上几个观棋起哄指手画脚的闲人,当真可以说是浑然天成,毫无破绽。
可惜了,什么都没有。而这两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老人却是站在如今站在燕国权力金字塔最顶端的五人之二。
燕国丞相,李腾烨。
燕国御史中丞,韦仪堪。
两人皆是先帝的托孤大臣,但百官之首的李腾烨无论是资历手腕还是人脉,都比后起之秀韦仪堪强出许多,是以在朝堂上韦仪堪也不敢摆什么言官首领的架子,一向是充当李腾烨的应声虫和传话筒,存在感几近于无。于是被许多武将们所蔑视,称作韦厌物,甚至不乏其人在背后揣测韦仪堪就是想借着年龄优势熬死李腾烨再接管丞相之位。
旁人怎么说的李腾烨很清楚,但他并没有因此就对韦仪堪心生不满,而是不顾流言蜚语拼命的把韦仪堪拉到了自己的队伍阵营之中。
一帮庸夫俗子,怎么会知道韦仪堪这个老狐狸的厉害,旁人只道他为百官之首的丞相,门生弟子遍布天下,受先帝临终托孤之重任,今上称之为老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又有谁知道他的辛酸苦楚,为天下之喉舌的言官一脉被韦仪堪这个老狐狸牢牢把持,针扎不透,水泼不进;军权被沈家庄家牢牢把控,亦是不得寸进;更别说还有宗室在一旁虎视眈眈,时时刻刻都想抓住他的把柄,自己再以宗室之身取而代之。
至于天子,呵,天子。雏鸟长大了尚且会振翅离巢,更别说今上还是个性格异于其父酷肖其祖的雏鹰。天子年纪渐长,心性越发独立自主。尤其是大婚之后,多了几分男人的担当与责任,早不是当初那个会用崇拜眼光看着自己的小小少年。如今的天子,崇敬目光的背后所掩藏的全是被剥夺权利,帝王意志不得实现的仇视。
登高而知寒,李腾烨小心翼翼地在权力的巅峰行走。为家族计,他需要保住这份权位,至少不能在这个位置上被群起攻之而身败名裂。所以他将韦仪堪拉上了自己船,用言官这把牛刀瞄准了一个如今看起来还无甚出奇之处的四品中郎将。
不过李腾烨很快就遗憾的发现,就连韦仪堪这只老狐狸都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费尽心力的去对付一个小武官。
“啪嗒。”褐衣老人在棋盘边角落下一子,瞬间就将处于劣势的白棋棋面整个盘活,原本只在中心萎顿的白棋瞬间斗志昂扬,竟有了和黑棋分庭抗争之势。
灰衣老人放在棋盒中的手顿住了,长考之后竟是弃棋子不顾,将手伸进了一旁的果脯盘中,拈起一枚酸梅津津有味的嚼了起来。
“果然是后发制人李伯达,本以为今日还能赢丞相大人一子半目的,没想到居然会被逆风翻盘。再接着下亦是算子之局。某不如丞相大人远矣,就不再做这无用之举。御史台事务纷杂,还望丞相大人恕罪则个,泽仁还要去处理公事。”
褐衣老人,也就是李腾烨眼睛紧盯棋面,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韦仪堪知趣告退,却未曾想到自己还未走出房门就得到了一句悠悠的嘱托:“泽仁,把花家那件事盯紧点。”
韦仪堪停住了脚步,考虑再三还是折返回来向盯着棋盘出神的李腾烨问道:“相国大人,卑职不明白,为何要对一个四品郎将如此在意?以卑职愚见,陛下只是不想将羽林卫中郎将的职位过早让出去,这才授予了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打发他去经略漠西那个不毛之地。待到几月后皇后胎相稳定,陛下就要御驾亲征,无论战果如何都要亲政,那小子的位置也就该挪一挪了。”
韦仪堪说完抬头去瞅李腾烨的脸色,却见李腾烨神色还是那么平静,不过是双手并用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一捡回了棋盅。
虽然不明白李腾烨的用意,但韦仪堪也不敢问,只是静静的等着。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李腾烨终于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挥手把韦仪堪唤上前来,问道:“泽仁啊,你可知下棋有金角银边草肚皮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