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可以试试。”祝英台在贴顿的注视下将匕首叼在了嘴上,一副宁死不从的模样。
草原人佩服硬骨头,因为遵循弱肉强食法则的他们会自觉追寻强者,然后臣服,背叛时有发生,所以稀有地硬骨头品质成为了他们追捧的品质。但是当这种品质用于和他们作对时,无疑会让人十分头疼,甚至束手无策。
譬如面前的祝英台。
还好贴顿并不是束手无策,因为可汗的智囊赫古乌斯教了他一个办法。
中原人骨子里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傲。即便是目不识丁的农夫,在面对草原上的勇士时也会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傲气,认为草原人是茹毛饮血的粗鲁之辈,进而不屑一顾。这一点,贴顿已经在无数被掳掠而来的汉人工匠身上见识过了,每次都不得不动用马刀。
但恰恰是这个傲,也让中原人吐露出了无数的秘密。就像人不会和狗隐瞒一般,许多中原人那种骨子里的傲气转化为了他们的随口指点,令柔然人受益无穷。
赫古乌斯见识过很多这种人,所以他断定祝英台这种汉人会在陷入绝境时吐露实情,用来表达自己计谋得逞的畅快。只要贴顿用言语稍稍引导。
“中原人,把刀放下来,我暂时不会对你下手。是的,柔然看重勇士,哪怕你是敌人。”贴顿的汉语说得很艰难,但还是一字一顿说完了。
祝英台计划还没完成,本来就想捱时间,干脆就坡下驴把口中衔的刀换到了手中。
“很好,就是这样。中原人,来之前可汗曾经告诉我,你们中原人讲究落叶归根和丈夫行事为扬名后世。如今默啜王子已死,我柔然国内一片混乱,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为何不留下名姓呢?我贴顿钦佩你这样的勇士,定会为你收殓尸身,立碑刻传。”
收了马刀的贴顿的一脸诚挚,让人情不自禁就想相信他。但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没一句是真的,可汗恨不得把这些胆大包天的中原人拖回去挫骨扬灰,什么钦佩勇士,妥善安葬都是骗人的。这些话都是赫古乌斯千叮呤万嘱咐贴顿才勉为其难记下的。
一想到那封伪造的信件要了默啜这个年长王子的性命,令草原有了继承人危机,贴顿的后槽牙就咬得生疼。
那封掀起无数腥风血雨的信,内容连贴顿这个粗人都记得清清楚楚:“大燕皇帝敬启,柔然王子默啜叩首敬上。
今吾父泰多宠爱新后,溺爱幼子,欲行废长立幼之举。默啜才德浅薄,不足以与之抗衡,恐为其所害。古语云,父不仁则子不孝,今默啜愿内附大燕,购皇帝之兵,选能战之士,为皇帝南联南蛮,西结月氏、东和东胡,共伐之!”
“默啜在此以父神之命立誓,若事成,则默啜愿侍皇帝为君,哲落城以南尽献予皇帝,还望皇帝赐哲落之北于默啜,册默啜为柔然之主。默啜愿改柔然尊号‘天所立大可汗’为‘燕所立小可汗’,可世世代代尊奉大燕为主,永不背叛!”
祝英台并没有相信贴顿的话,但是内心却十分高兴。也不知道是柔然内部哪个“聪明人”想出了用这个主意来套自己话,说出名字,树碑立传,说得还挺好听的。但要是相信了这番话才是自掘坟墓呢。以柔然人的情报能力,虽然没有大燕这么细致入微,但要是知道一个真名还查不出这个人的底细和受雇方,柔然人也可以去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可惜了,祝英台从来就没有泄露自己真名的打算。她费尽心思伪造了那封信丢在了默啜的帐篷内,又派人悄悄在依琪的仆役群中透出消息,成功引得泰多在暴怒之下杀了默啜,进而引发了柔然的内部分裂。
按理来说,祝英台的计谋到此就应该结束了。可祝英台偏不,妄想毕其功于一役的祝英台在逃亡路上也不忘耍心眼子。在柔然人的围追堵截下,祝英台始终被咬着尾巴,最终一点点的把柔然带到了哲落城的外边,打得就是一个祸水南引的主意。
柔然本身物资匮乏,全靠煊赫的武力征伐掠夺,如果和哲落城这个草原上的商业明珠反目成仇,被哲落城用经济手段反制,经济崩溃一段时间是必然的。最好的结果不过是柔然人打下哲落城,丧失在草原上的人望,紧接着用自己一塌糊涂的经济能力把整个哲落城毁个乱七糟八,将所有商贾都逼到雁西城进行交易。
此消彼长,是祝英台这个奸商最愿意看到的事情,为此她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一年多功夫让她重复认识到了自己的长处在哪。让她挥舞着刀上阵杀人她绝对没有一个丙等兵做得好,但要论起阴谋诡计,杀人于无形,整个漠西没有人比她更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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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关于本章信件的行文,有参照历史小说《秦吏》。
第67章
祝英台还想着怎么把事情一推二五六全推到哲落城方面,把自己给摘出来,贴顿就给她送来了台阶。就没见过这么贴心的敌人。
“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名字都是多余。咳咳……不过礼尚往来,贵使既然对某给予了尊重,某也应该回礼。所以贵使想听到某的哪个名字呢?是现在的安信,还是已经被遗弃的汉人名字,对了,某当牧民的时候还有过一个柔然名字……”祝英台以袖掩口,咳嗽声不断传来,看着祝英台越发苍白的脸色,贴顿知道这个汉人一定在不断咳血。
真是个硬骨头啊。要是是个柔然人,贴顿一定会用柔然的最高礼仪来招待她,可惜了,是个站在对立面的汉人。
“我都想知道。”对待硬骨头,贴顿保持了应有的敬意,制止了手下的蠢蠢欲动,端正了身体坐在了马背上。
“不过抱歉,某一个名字都不能告诉你。”祝英台上下两排贝齿紧紧咬住了衣袖,将一口口鲜血都喷在了衣袖上。哪怕下一刻就要赴黄泉,她也不想在敌人面前露怯。
面对目露凶光的贴顿,祝英台转了画风:“不过某的名字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你很清楚。这样吧,你与某做个交易如何?”
交易,又是交易。贴顿现在听到这两个字就心里窝火,刚刚经历过惨剧的他可没有忘记,默啜王子就是死在了和这个汉人的交易之中。
哪怕再不相信这个汉人的话,贴顿也必须要把这些话听下去。因为听下去还有了解真相的可能性,一旦拒绝就永无希望了。
投鼠忌器,贴顿选择用沉默表示了自己倾听的意愿。
“把我这些伙计放回去,我就把一切告诉你。”
“大当家!”
这一幕兄弟情深并没有打动冒顿,冒顿从马上跳了下来,迎着四五把长刀逼近了祝英台:“我凭什么相信你?”
“因为你必须相信我。”祝英台毫不示弱,慢慢地站了起来,隔着长刀对上了冒顿。
“你是军人,应该知道放翻我这十几个身经百战的兄弟要费多少功夫。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蓝绦金带,这些人都是可汗卫队吧。让我猜一猜,如果我的……咳咳……兄弟和你的手下一换一,回去后你会受到柔然汗哪种惩罚呢?”
贴顿再度咬住了后槽牙。因为祝英台又一次戳到了他的软肋,以他的眼光来看,这些带伤的汉人的确有让他手下一换一的困兽之勇,而他承受不起让可汗的精锐卫队大量损失的结果,如果这样的话,可汗一定会把他的头拧下来做成酒杯的。而放走这十几个无伤大雅的亲卫,换回自己擒住这样一个罪魁祸首,回去后受赏识被重用,着实是一笔赚大发了的交易。
贴顿选择了妥协:“汉人,我该怎么相信你?”
祝英台抬了抬双手:“只要你让我看着我的兄弟们离去,我自会甘愿受缚。我现在已经是半个废人,以你们的本事,定然不会让我跑掉吧。”
“大哥!”
“这不是玩笑,是命令。咱们三十余个兄弟,因为当大哥的百密一疏,已经折了十几个在草原上,咳咳……”祝英台的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硬,说着说着又是一口鲜血咳出,脏器似刀割一般生疼。制止了手下的搀扶,祝英台再次开口道:“是我对不起弟兄们。所以大哥我不能再对不起你们,富贵没求着,我至少……至少要让你们回家。”
“滚啊!”祝英台右手捂着胸口,状若疯魔般把一个个满面泪水的亲卫给踢出了柔然骑兵的包围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