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茗棠赶忙道谢,拔走塞子灌进一小口,“主上打算何时动身回京?如今看来,京城怕是平静不得。”
“有郑丞相坐镇,孤还算放心。先帝有训,后宫还不敢有大动作。不过,孤没想到,莫太妃竟提早发难了。”
“兴许是离春节不远了。”
祁靖宁了然一笑,“难怪多加阻拦,原来是因为这个。话说,这几日住在南府,可有不适应之处?”
“尚未。只是妄尘法师与楚状师实在是对狠角色,稍不留神就要漏破绽。”
“孤这姑姑打小就令人闻风丧胆,祖父、父王都要敬她三分,更莫提你我这些小辈。”
姑姑?易茗棠愕然。
“这楚状师竟是大长公主?”
祁靖宁微怔,“孤不曾与你说过这事么?”
易茗棠摇头。
“姑姑与父王向来有龃龉,待父王继位后,姑姑便改为母姓离京闯江湖。那些人总是楚状师、南夫人地喊,久而久之,也就忘了她的真实名字。”祁靖宁想到什么,又是一笑,“可无论怎么改,怎么忘,她终究还是我祁家的血脉。”
“上一辈的恩怨,不该延至子女。”
祁靖宁哦了一声,“这话从你嘴里说出,孤怎么觉着有些违和?”见易茗棠不自觉握紧拳头,祁靖宁转道,“孤今日唤你出来并非是要唠这等鸡毛蒜皮之事。你身上余毒未清,本应好生歇息,只是纪司墨那儿似乎不大愿意安分。”
“那属下便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替主上拼出一条血路。”
“可。”
返程途中,易茗棠始终惴惴不安,以致没有察觉后院大树下正有一人静静地盯着自己。
“小棠这山路走得可好?”突如其来的声响令他回神,他慌忙躬身行礼。
“你有伤在身,不必这般客气。”妄尘法师嘴角含笑,一派温和之色,“小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易茗棠试探问道:“南大人,您都知道了?”
“这得看你认为的‘知道’包括哪些了。”妄尘法师呵呵笑,引他进书房。易茗棠有些局促地四下张望,妄尘法师放下茶壶,说道:“靖筝出门访友,晚饭之后才回,你可放松些。”
“是。”
妄尘法师瞧他的脸瞧了半晌,“你这面具倒是精致,是京城巧匠缝制的罢?”
“是,是主上赏的。”
“靖宁会开始关心身边人,倒是有些进步了。”妄尘法师嗅着茶香,抿进一口品赏,“你犯不着紧张,我只是想同你问几个问题。简单得很,你如实告知就是。”
易茗棠点头。
“子彰先前收到的信件是你送的罢?”
手中杯子一颤,洒出点清液,易茗棠强作镇定回答,“法师说的是什么事?我没印象。”
“在我面前还是莫要撒谎得好,怎么说,我曾经也是坐过几年公堂,断过些案子的。真话假话,一听便知。”妄尘法师还是笑呵呵的,易茗棠却是感到一阵冷意。
“既然你还是愿意忠主,便由我来做这个坏人。”妄尘法师饮尽余盏,吐出一句话。
易茗棠诧异,却还是慢慢点了头。
“那么,接下来是第二个问题。你这面具底下藏着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乃私事,还恕小侄不便告知。”
郦平洲托腮望天上稀稀拉拉的明星,这夜无月,看上去暗沉沉的,却又没有落雨的意思,他望了好一会儿,叹出口长气。
“大人可叫我好找。”
一只酒壶荡到他的眼前,郦平洲蹙眉,“本官不喝酒,第二日要闹头疼。”
“不是酒。”刘骅扬硬是将壶塞到他怀里,在他身边寻了个空位,除封仰头灌进一大口,“灰蒙蒙的,大人打算瞧什么?”
郦平洲学着他的样子咽进一口,这物又酸又甜,还带着点桂花香,他在嘴里回味两下,疑道:“酸梅汤?谁家会用酒壶装这个?”
“下官初见时也被惊了一跳。”刘骅扬边说,边展开手中纸袋,摸出几颗栗子送到他手里,“汤婆婆说近日易躁,便与女儿熬了些酸梅汤贩卖。可时近年下,谁还愿意饮这消暑圣品?”
“本官倒是喜欢得紧,有些本官母亲的味道。”说着,他又饮进一口,“只是用酒壶装酸梅汤,会否太过格格不入?”
刘骅扬顾自吃栗子,“恐怕是大人成见太深罢。酒壶也好,水袋也好,竹筒也好,不都是装水用的么?酒是水,酸梅汤也是水,既然都是水,又为何要计较容器?”
“本官明白了。”郦平洲沉思半刻,偏头看他,“且吩咐下去,两日后重审苏玉缜一案。”
“是!”
萧予戈低头看书,小半会儿又抬眼瞄人,如此反复几次,对方终于发作。
“别跟看马戏班的猴子一样看我,找打么?”对方朝他龇牙咧嘴,还举起自己的拳头以示威胁。
“我不想看你。可你的身子总是斜来移去,遮挡了烛光,我无法读字。”
他伸手拽走书本,翘起一只腿有规律地晃动,“现在可不是读书的时候。我方才可收到风了,州府大人打算重审这起案子。”
“然后?”
“没了。”
萧予戈脱下靴子,在床上盘腿而坐,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先前托你查的事,可是有眉目了?”
“你不说我倒是忘记了。”姜昴自怀里摸出一封信,“情报都在上头,你慢慢看。”言罢,他顺手拎起先前抢来的书,津津有味地读着。
萧予戈阅毕,将信纸和外封一并点燃丢到墙角,待烧成灰烬,瞧不出半点原本模样,才取了茶水把火泼灭。
“上头所述全为事实?”
“骗你做什么?”姜昴哈哈笑了两声,继续翻书页,“你这笑话书哪里买的?我也想去淘一本。”
“京城小摊上买的,当时还以为是武功秘籍。”
姜昴用力拍几下大腿,抬手擦去笑出的泪花,“不成,这等严肃的时刻不好再看这个。”于是轻咳一声,“我手下的探子虽不及炎狐君的,但好歹也都是在刀尖上摸爬滚打过的热血汉子,犯不着跟我玩文字游戏。我知道你不信,但它的确是事实。”
“我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即将进入京城线和萧父线
☆、言辞凿凿
距离开堂还有一日,郦平洲却因私事暂时离开环海县。南楚杉心中虽有想法, 还是准备好船只与随行人员, 且亲自送他上船。
萧予戈醒来后只觉手臂疼得厉害, 牵扯半分就龇牙咧嘴,踌躇再三,还是嘱托牢头去取跌打药油来。不想牢头既带回药,也带来一脸冷漠的南楚杉,他只得讪笑两声, 乖坐在桌前等候对方的指令。
“把衣服脱了。”南楚杉顾自开药箱,淡淡吩咐。
萧予戈抬眼看打算看热闹的牢头,抬手将之挥去,有些尴尬道:“男女授受不亲。”
“先前大人被元宝咬了小臂, 忘记是谁帮你换药的?”
“这……小臂是小臂, 臂膀是臂膀, 不一样。”忆起那夜的事,萧予戈犹觉嘴唇上正有丝缕甜香缠绕。
南楚杉捏着药油侧身, 伸手就要扒他衣服, “牵过了,抱过了,亲过了, 依照世俗的想法,我早就已经是大人的人。现在不是我动手,就是你自己来,反正伤是得医治。快点, 你想被疼死吗?”
“师爷你,你说话怎就这样直白?”萧予戈的脸红了又红,慢吞吞地解下腰带,袒露左肩。
南楚杉一瞧,眼神顿时暗下。
手臂上一大块青紫,稍微触碰就让萧予戈发出嘶嘶的抽气声。
“像是伤着骨头了。”南楚杉松开手,着人去烧热水,“就这么放着,我再看看有没有其他的毛病。”
萧予戈的喉头咕嘟一动,细细密密的湿意袭来,露出的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南楚杉见状,半起身拉来他垂落的外衣披在他肩上。
“二胖,你原先也这么替他们看病过吗?”
“谁?”南楚杉的手在药箱的格子里摸索,“你说王九他们?没有,我哥会打人。”
“那,我……”我是第一个?
话未问出,牢头已将脸盆送来,南楚杉疑问怎么这样快,牢头回说小顺正好烧了水准备煮鸡。
“放那儿罢。对了,同小顺说声,让他再出门买点新鲜骨头棒子熬汤。”
“是。”牢头在桌上放下脸盆,悄无声息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