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店的门开了,一道死气沉沉的黑色身影如同孤魂飘出,纪见星一瞬不瞬地看着,姜红纱弯腰捡起了信封,走进屋里,灯开了,不很亮,但是格外温暖。
姜红纱拆开信封,泪水滚滚而落,大团大团地泅湿了纸面,最上面用稚嫩笔法写的“姜妈妈”三个字被泡得变了形。
姜妈妈:
您好。我是商商,您从来没见过我,我也从没见过您,但您给了小成哥哥生命,小成哥哥给了我一双眼睛,让我重新见到了光明,所以,我想叫您一声妈妈。
阿星姐姐说,您失去了小成哥哥后,一直很伤心、很难过。听完姐姐的话,小成哥哥的眼睛就不停地流眼泪,我想,肯定是因为他不想看到您这么地伤心、难过。
自从小成哥哥的眼睛住进我的身体,它们就再没有哭过了。您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啊,一年四季我都让它们看很美很美的东西,春天的花草树木啦,夏夜的繁星和萤火虫啦,秋天南飞的大雁、压弯枝头的果实啦,还有冬天的暖阳和雪花。我把小成哥哥眼睛看到的这些东西都画下来了。
姜妈妈,以后我会带着小成哥哥的眼睛,一起去看这个美丽的世界,偷偷告诉您,我的梦想是当画家哦。希望您能从悲伤中走出,好好地生活下去,让他这双眼睛不再流眼泪,好吗?我相信,这一定也是小成哥哥的心愿!
愿姜妈妈身体健康,一生平安,一定一定一定要快乐哦!
姜红纱泪流满面,颤抖着双手,一张张地看完了儿子眼睛所看到的四季画,重重地把信和画压在心口,喉咙被堵住了,她声音沙哑、破碎,一遍遍地唤她的成成。
这个名字就像困在她心底最深处,用厚厚的茧牢牢裹住,几乎已经死去的信念,如今她亲手一层层地将茧撕裂,让它得以重见天光。
是啊,其实他们父子俩从未真正离开,他们一直活在她心里,活在她的生命里,他们的心脏跳动在两个陌生人的胸腔,他们的眼`角`膜活在两个人的眼睛里,还在继续看着世上的种种美好……
她多傻,多傻啊!
如果那个雨夜,她从桥上跳下去了,世间就再没有人会记得他们,没有人记得他们来过,没有人记得他们活过,也没有人会怀念他们。
只要她活着,他们就还活着。
姜红纱终于歇斯底里地痛哭出声。
一缕微弱的晨光,透过落地窗,暖暖照入,纤尘浮动。
纪见星从面包店内收回视线,仰头看去,蓝灰色的天边,太阳破云而出,将周边的朝霞烧得清透瑰丽,在那里,一朵朵新的玫瑰花正在绽放。
凌晨时分最亮的那颗星星,在光明中熄灭了。
又或许,它找到了某颗心上的1mm裂缝,去照亮某个在漫长黑暗中踽踽独行的生命了。
纪见星露出清浅笑颜,伸手去接住一团微光。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她莫名笃定,今天会有好天气。
纪见星累到了极点,回到家冲了个澡,吹干头发,倒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橘色柔光安静笼罩着小院,她饿醒过来,揉着惺忪睡眼,下楼找吃的。
这两天手机堆了无数消息,纪见星一一查阅,发现在今早七点整,谈总给她发了条信息,问她找到了吗,什么时候回来?
没头没尾的话,纪见星却看懂了,正如发在朋友圈的那句“游山玩水去咯”,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她去旅游了,只有他看透深意,她是去找破局之法了。
所以才问她,找到了吗?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想起来了,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
那种,我一个眼神,一个小动作,你便懂我心意的默契,多难得才能遇到这样心心相印的人?
他不仅了解她,还纵容她的任性。最重要的是,他长得特别帅!剑眉朗目,挺鼻薄唇,窄腰翘臀,清俊而不失刚毅,作为眼光挑剔的视觉美学师,他的每一处都长在了她的审美点上。
纪见星吃着薯片,心痒难耐,开始认真考虑林紫的建议,要不要对谈先生下手?近水楼台先得月?假戏真做?
听到“笃笃笃”的敲门声,她抽了湿巾擦干净手,出去开门:“来了。”
姜红纱出现在纪见星视野中,她依然是一身黑裙,可身上的阴沉之气已经难觅踪影了,披着夕阳的光,仿佛浴火重生的凤凰,眉眼温和清润,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纪见星蓦地红了眼眶,上前抱住她:“红姐。”
姜红纱并不抗拒她的亲近,有些不自然地牵了牵嘴角,太久太久没笑了,这个动作无比的陌生、僵硬,但她还是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小星。”
“欢迎……回来,”纪见星忍住翻涌的泪意,带着鼻音说,“红姐。”
姜红纱轻轻地“嗯”了声:“我给你做了个小蛋糕。”
今天面包店歇业,她上午去了一趟墓地,看完丈夫儿子回来,花了整个下午的时间做蛋糕,送给这个在暴雨夜强行将她从绝望境地拖出来,千方百计留住她,心地良善的女孩子。
她的前半生,先是年幼痛失双亲,如无根浮萍,孤独无依,情窦初开,得遇良人,共筑爱巢,本以为觅得归宿,无须漂泊,谁知命运弄人,又痛失爱人儿子,家散人亡,从此心如死灰,孑然一身,行尸走肉。吃过最痛的苦,也尝到过最极致的甜蜜幸福,她觉得这一生已经足够,可以坦然赴死。
在她悲凉、瘠薄、孤寂、黯淡的生命中,出现了一颗星星,那么温暖,那么明亮,纵然春去秋来,四季轮回,日升月落,白天黑夜更迭,在她的世界里,总有一盏不灭的星光,永恒照耀。
千言万语,表达不尽她的感激与谢意。
姜红纱不擅长说煽情的话,她知道纪见星也不需要自己的感谢,好好活下去,就是对她最好的报答了。
蛋糕送到纪见星手上,姜红纱便准备走了,跨出门槛,她回头:“这个世界很美好,但我下次不想再来了。”
纪见星怔住。
她继续说:“所以,我会努力好好地过完剩下的人生。”
纪见星绽开笑颜,目送她渐行渐远,在漫天漫地的暖阳里变成了个小黑点,最后彻底消失不见,她关上门,感觉压在心头的大石被搬走了,提着裙摆在院内转圈,踏着交织的花影树影,翩翩起舞。
尽了兴,纪见星拨通了指点迷津大功臣的电话,和他分享喜悦:“谈总,有空来一趟我家吗?请你吃蛋糕。”
只要是她找,谈行彧就不可能没空,即便没空,他也会找出空。
大约十分钟后,谈行彧就到了,门没关,虚掩着,他直接推门而入。
纪见星坐在屋檐下,咬着甜滋滋的水蜜桃吃,欢快地晃动着脚丫,光线一晃,她抬眸望去,视线登时直了。
将暮未暮时分,男人身形颀长,步履平稳,像从一场绮丽的梦境中走出,白衬衫染了浅黄的柔和色调,五官却尤为明晰清隽,浑身散发着优雅矜贵的气质,如雪山明月,如松间清风。
纪见星直勾勾地看着,他每多靠近她一步,她的心跳就加速一分,好像有头小鹿在砰砰乱撞,在此之前,唯有他调戏她故意做出亲密动作,她才会心跳失序,哪像此刻,仅仅是看他一眼,就难以自制地酥软了心扉。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心动的感觉?
难道,她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谈先生了?!
纪见星心如擂鼓,耳根沁了绯红,水蜜桃忘了吃,连手脚都不知怎么摆了。
转眼间,谈行彧已来到她跟前,她穿着白棉T黑色短裤,纤长的腿白得发光,他的目光停在她脚上,平时难得一见,肌肤细嫩,仿佛稍稍用力就能压出水,指甲缀着嫣红,红白映衬,有说不出的好看,是女人独有的妩媚。
他薄唇微抿,眼神亮了又沉。
“你……”谈行彧刚出声,吃剩半个的水蜜桃滚到他脚边,而弄掉它的人已转身入屋,只给他留了一道若有似无的淡淡香风,他捡起水蜜桃丢进垃圾桶,拧开水龙头,洗了手,换鞋走进客厅。
纪见星在洗手间对着镜子做自我检讨,不就喜欢上一个男人了吗,多大点事?不就突然想起来彼此的春`梦事件么,至于他一开口,就吓掉了手里的水蜜桃?
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