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债记+番外(115)

宋徽齐哪有心思关心这些,只想着早日解脱,逃回暂时的住处去,便能还算安稳地过几年了。

这由宫娥承至案前的豆糕,卖相仍如以前一般,甚至连温热都未退去,完完全全,便是他幼时所见的模样。只是那时,宋徽明带进宫的脆皮豆糕都是拿油纸包着的,一看便是从民间带来的新鲜玩意,如今这糕点被整整齐齐地码在纹样精美的瓷盘中,仿佛沾上了皇室的贵气,连对着他,都有几分主人家的傲慢。

真真是旧物扎心。

宋徽齐只觉心肝抽搐,一见这以前喜欢的点心,便五味杂陈,可偏偏面对宋徽明,他不能表现出半点儿不适,只得强颜欢笑,顺着宋徽明的意。

宋徽明道:“十五你快吃啊,还热乎着呢,做这糕点的,还是皇兄当建王时王府里的那个厨子,几年下来一点儿味儿都没串,你快尝尝啊。”

宋徽齐只觉脖颈和背后冷汗直下,只得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多谢陛下美意。”

那日,他竟都不知自己是如何逃出宫去的,他出宫时,夜色已昏黑,宋徽明做足了兄长的关爱,自然懒得亲自送他出宫,他也识趣,退下殿去,只是抬眼见,却见宋徽明身边多出个热腾腾的人。

……原来方才的临行宴,宋徽明一直都是将这人带到身边的。

“可冻到了?”

傻子舔了舔嘴,摇摇头,低声道:“没有,陛下很暖和。”

他面如死灰,再也不敢往下想了,步下生风,退出宫去,快要走到宫外了,身后又跑来一个腿脚极利索的小太监,在冬夜的风雪中又跑又喊:“乐王殿下,乐王殿下,请留步!”

他生怕宋徽明又要换个法子折辱他,心痛不已,深吸一口气回过头去,却觉这小太监陌生,不像是这几日在宋徽明身边看到的,且他怀里抱着个木匣,可疑得很。

他疑惑不已,面上仍要保持着亲王的威仪,沉声道:“这是什么?”

“回殿下,下的是在碧公子那当差的,那日殿下在御花园中,因着礼制,公子不能向您行礼,公子自知冲撞了您,便遣小的来向您道歉,这是公子送您的点心,还请殿下收下。”

宋徽齐皱眉道:“他是陛下的宫妃,本王不能见他,不过是礼制罢了,于公于私都不成问题,你们公子这些好意,本王心领了。”

小太监道:“殿下,您收下吧。我家公子面皮薄,您退了这点心,就又是冲撞了您,小的回去也不好交差,殿下,求您收着吧。”

宋徽齐叹了口气,让身边的侍童接过那盒点心,道:“替本王谢谢你家公子。”说罢转身离去。

他这些年来都无甚渠道了解京中事态,更无心思关注宋徽明的私生活,这位碧公子无事献殷勤,实在奇怪。他虽是收着了点心,但也不会吃。这侍奉男子的男子,在他看来便无比怪异,对这些玩物同情有之,鄙夷亦有之,想起那日在园中见到的另一人,他心中更觉膈应,见了这点心,就又如眼前有无数那个人的身影飘过,无数饱含痛苦与慌乱的回忆顷刻间便要将他的脑袋挤炸。

至于这点心究竟是那位碧公子所送,还是宋徽明掺了料送来以绝后患的,他不敢妄下定论。然而他身边都是宋徽明的耳目,将这点心冷落在一旁,大抵还要惹得宋徽明不快,他回了府中,便将这盒点心赏给了跟随自己的侍童,只说自己在宫中填满了胃,不大想再吃夜宵。

而这宫妃娘娘送的点心,不趁新鲜吃就浪费了。

陪他进京的小侍童年方十四,跟他时间不长,不懂皇家权谋,得了点心便如叼了鱼干的猫儿,乐得眼睛都圆了。小童将点心拿回自己屋去,与同来京中的侍女美滋滋地分了点心。

隔天,宋徽齐问起他这点心如何,小童便满面笑容,嘿嘿笑道:“殿下,这宫妃娘娘送的糕可真香,豆沙和枣泥馅料磨得跟泥一样细,团子也粘牙。那位娘娘也懂风雅,还在木盒里放了几枝新摘的腊梅呢,”说着,便一路小跑回了屋,抱了只差了鲜梅的瓶子回来,“殿下,这宫里的梅花可真香,您说小人用水养着,能带回王府去种么?……殿下?殿下?”

他见宋徽齐忽然变了脸色,忙放下瓷瓶,关切道:“殿下你是染疾了?我去喊郎中来,若您病了,小的便去跟各位大人禀告此事,让陛下准您在京中养会儿病再回程。”

“无事,无事,”宋徽齐摆手道,“本王方才崴了脚,这又不碍着回去,走吧,东西收拾好,咱们便回去了。”

小童道:“殿下,您的马车最稳了,小的能将这梅花放您车上么?”

宋徽齐温声道:“你放吧。”

他不忍去看那几枝清香秀气的腊梅,耳边却想起一串儿十分遥远的对话。

“哥哥,哥哥,齐儿想吃枣泥糕了。”

“今天先生教的书背会没?背会了再奖你豆沙甜饼。”

“齐儿还想去花园玩,听小太监说,腊梅开了……”

“好好好,等你这几天病好了哥哥就带你去,你这鼻涕还流着呢,出去一趟给冻坏了可怎么办,你自己不肉疼,母后还心疼你哩……”

……

再看那沾沾着朝露的腊梅,他嘴角耸动着,垂下眼来,硬是将眼泪挤了回去。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宋徽明只觉傻子这温软温驯的模样愈发可爱,尽管有时人在外面,想到他会觉得有些腻歪了,回去一见他,立马又舒服了。

天暖了下来,傻子经过一个冬天的调养学习,总算学会些伺候人以外的技能,他回来时,他正搬了个小板凳儿,坐在廊里,聚精会神地修剪盆栽。

那都是些长不大的花草,这几日天还未彻底暖起来,光秃秃的枝子上不见绒黄新绿,透过深褐色的枝子,唯一的亮色便是美人如温玉一般的脸庞。

傻子见他来了,忙笑着站起身迎上去,走起路来一摇三晃。出于各种原因,他的腿脚总不利落。

“陛下……”

宋徽明抱住他,只觉鼻间都窜进了植物和泥土清冽的香气,傻子本人因为常年吃药,身上总有股药味,可当他采撷他时,傻子由里到外便都是甜的。

他和傻子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一整个冬天。

这可真是怪了,他也未尝不想和这人好好生活,哪怕他疯了傻了,底子还是那个人,都是能好好相处的。

可冥冥之中,他就像是染了种不可控的病,像是见不得傻子好过,看他笑,便想让他哭,这么漂亮的稀世罕玉,别人越是舍不得毁,他便越想毁掉。

仿佛只有毁掉,他才能彻底属于他,无论是高贵的藏品,还是低贱的猫狗,他控制不住地想要将傻子彻底毁去,好像不毁掉他,他这辈子都是不完整的。

兴许天水的话应验了,他这种如同疯癫的症状,便是他所背负的业障。

一旁,傻子见他眉头紧锁,冷着脸,也眨巴着眼,带着几分怯弱,轻声道:“陛下,陛下……”

一声清音将他拉回现实,宋徽明回过神来,望着眼前楚楚可怜的美人,遂低笑道:“怎么想起来收拾花草了?还在这坐这么久?暖手炉都不带,也不怕冻到。”

说着将傻子横抱起来,大步往里走:“让朕来收拾一下你。”

如春后,傻子病好了些。再入夏,他便抱着冰桶不放。如此过了一年半,日子仍日复一日地过,宫里不断送来新人,宋徽明左宠一个右宠一个,渐渐地,便将他支去成碧那了。

疯傻的东西变乖巧了,一个月两个月是新鲜,再久些,也如同当初的疯傻般腻歪了。

这日宋徽明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傻子,没由来地烦闷起来,傻子见他不快,更是小心翼翼,不料宋徽明竟揪着他的头发,将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陛,陛下……”

他又怕又不解,一年多来被驯化出的温驯可人荡然无存,他惊恐地张大眼,看着眼前魔鬼一般的男人,见他没有反应,又断断续续地求道:“我错了,我错了,陛下,陛下不要打我……”

宋徽明只觉他这番唉声苦求如同魔咒,烦人得很,抬手要打,又见傻子“啊啊”叫着,伸手捂住自己的脸,整个人都在颤抖,犹如秋风中的枯叶。

还不是原来那个傻疯子!

他登时怒极,将傻子摔倒在地,傻子挨了地,不敢大哭大叫,只拼命磕头,再也瞧不见前些时日里那只柔媚乖巧的家猫,只余一个披头散发、甚至有些疯癫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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