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纪寒景提前醒来。几乎没怎么睡,醒得也比平时早很多。洗漱换完衣服以后硬是耐着性子等,到了平时吃早饭的时间点,才去对面房间按门铃。
可门铃按了两遍都没有人应。他心里的紧张和期许被不安代替,又不信邪地按了第三遍。
“小伙子,你找人吗?”
保洁的阿姨路过,看他这样子,好心地提醒他,“1220的客人已经退房了呀。”
“……什么时候的事?”
“天还没亮,一大早就走啦。”
阿姨一边说一边路过他,推着保洁车絮絮叨叨,“哎呦那个年轻人也跟你一样长得很招人喜欢呦,你们就是那一伙拍戏的人里头吧,哎呦看着就像上电视的人哦……”
纪寒景愣在原地,站了很久。之后才想起去确认手机里的消息。祁燃不告而别,居然连声招呼都没打。手机里一条来自他的消息都没有。
……昨天晚上说好了这半天要一起过的。还有话要说。
到底是谁说话不算数?
像是算准了时间,在他回到房间后没两分钟,祁燃的消息姗姗来迟。一来就是好几条。看着像是精心编辑过才一起发过来的。
他们平时一起吃早餐基本上都是这个时间,祁燃才估摸着在这会儿给他发的消息。但前一晚睡得迟了想赖会儿床也有可能,怕吵到他睡觉就没有打电话。坐在候机室里给他发短信。
纪寒景坐在床边,默不作声地看。
他说“点了平时吃的那家砂锅粥,外卖差不多快到了”,他说“公司召集大家一起开会,所以航班改签了时间要提前回去”,他说“过去的四个月多谢照顾,很难忘也很珍贵。希望以后还能有再一起工作的机会。”
他说话这么好听,可是该走的时候狠心走得头也不回。
最后一面都不给见的。
看完消息外卖正好送到。纪寒景去接了拿进来,是平时他最喜欢的口味,这时却一点都不想吃。
其实祁燃只是听公司的安排,突然要他提前回去也没办法。
纪寒景努力说服自己忽略心里的不安。用明朗的语气回复他,“那今天的粥就我一个人吃啦,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吃早餐吧。”
“对了燃哥,你的衣服我还没还给你呢。”
他本来要说昨天晚上的约定的,他有充分的理由提起。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选择用这样的话题岔开一句。像是下意识的逃避不愿直面——虽然他自己都还不清楚他不愿意面对的是什么。
那件外套还在他房间里放着。纪寒景继续打字,想说下个月有空可以再一起吃饭,等到时候见面再——
手机又震了一声。
【祁燃:不用还给我啦。送给你吧。】
这次“不愿面对”的反应更激烈了些,他手抖直接退出了聊天记录。甚至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都没有勇气再点进去。烦躁地乱点,漫无目的地戳进了微博。
蓦然撞进眼底的,是祁燃刚发布的一条新微博。短短几分钟,底下评论区里已经有了不少热烈的回复。
“@Eureka祁燃:杀青啦~期待和你们见面![图片]”
期待和你们见面。
纪寒景看着这条微博,心想这个“你们”里好像不包括自己。
连那么珍视的衣服都宁可不要了。
就那么不愿意再见到他。
他看了一会儿,默默地给他哥点完赞退出微博。重新打开了聊天记录。
【纪寒景:燃哥,你还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
“……昨天晚上?”
候机厅里,祁燃低头看着屏幕,小声嘟哝了一句,偏头问周舟,“昨天晚上我干什么了吗。”
周舟反问,“你喝醉了你自己都不记得了?”
祁燃理所当然地反回去:“我喝醉了我怎么会记得。”
“……”
“我给纪老师表演节目了?”他试探着猜测,“下腰了还是翻跟头了?”
“还不如表演节目呢。”周舟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你跟他演苦情戏来着,衣服都快给人扯坏了。天呐我都不好意思看。”
祁燃一听就急了,“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把我扛走!”
“……”
周舟朝他一抱拳:“我明白了我下次就这么干。”
祁燃想了想,小心地问,“那纪老师有没有生我的气?”
“那我就不知道了……他没什么表情。”
没什么表情也是一种表情!
不祥的表情。
前一晚贪杯加上一大早赶飞机,他本来以为这样就够让人头痛了。
现在又要再加上不知分寸的胡闹要收场……
祁燃头痛得更厉害了。认真编辑了好久,才把下一条短信发出去。
【祁燃:抱歉纪老师,昨天晚上我喝醉了。我酒品不太好,喝醉了就爱胡言乱语,干些不着边际的事。其实不是我的本意。你别往心里去。】
发出去以后等了好久。对方一直在输入中,祁燃看得越来越紧张,以会有什么很长篇幅的小论文来历数他的罪状。
但到最后,出现在屏幕上的只有简单的一句。
【纪寒景:没关系,我没往心里去。】
他这才松了口气。
【祁燃:那我先上飞机啦。】
【纪寒景:一路顺风】
【祁燃:[表情包]】
**
这晚被纪寒景叫来酒店天台,江廖音还以为他是喜不自胜了,要当面分享收获爱情的喜悦。
真到地方之后,一眼就看出不对劲。
顶层天台被酒店改成了露天咖啡厅。纪寒景独自坐在边缘位置,酒杯空了好几只,手边的烟灰缸已经快被堆满。
刚坐下,听见他笑了一声,满满的嘲讽。
“他说他得了不能谈恋爱的病。”
“……”
江廖音一脸“节哀”表情,朝不远处的侍者招手,“喝酒哪有一杯一杯喝的,直接拿整瓶。”
收获的喜悦变成了无言的苦涩。江廖音属于行动派,帮着助攻还行,这种时候不知道要说什么安慰人的话,就陪着他喝。
纪寒景脸色沉得厉害。起先也不说话,喝了一阵子,终于开始吐露心声。
“其实我本来想着,等把戏拍完就撤。还像以前一样远远看着就行了。”
他靠在椅子上脖子向后仰,摆出一个仰天长叹的不羁姿势,脑子里乱得不像话。
“可等把戏拍完……谁能想到呢。”
江廖音:“还是撤得太晚了?”
“是啊,太晚了。怎么办?”纪寒景低声说,“撤不了了。”
靠近不了又退不回去。只能难堪地站在原地,像陷在泥沼里无计可施。
江廖音不太懂他们这行,但还是会觉得:“你是不是入戏太深了?”
纪寒景苦笑。“我从小就是剧组泡大的。你觉得我分不清什么是戏?”
就是因为分得太清了。连想像当初那样用“我只是喜欢他的人设”的破烂借口骗自己的机会都没有。
追星不好好追星。非拉着人家搞什么剧组情侣。
自作孽了吧。
活该了吧。
……日。
酒意上头,纪寒景彻底打开了话匣子,完全不需要江廖音插话。
“我怎么会这么喜欢他。我是不是中了邪?他说让我‘别往心里去’的时候,我居然跟他说‘没关系’。”
“他是个骗子……他怎么能撩完我又说不喜欢我?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那么多天……他眼里明明就是有我的。他的眼睛那么漂亮,怎么还那么会骗人。”
露出让人心动的表情,说些让人心动的话,最后又说“别往心里去”。
纪寒景宣布,“我得开始讨厌他了。”
“我最讨厌对我好了以后又不要我的人。我努力了一整天你知道吗,可是我为什么对他无论如何都讨厌不起来?”
“甚至还想着……哪怕他对我有一点……我都不求他像我喜欢他这样喜欢我,真的。只要有一点点……就够了。剩下的我再想想办法还不行吗。”
纪寒景转着酒瓶,露出个似哭非笑的表情:“但我知道他不喜欢我。我早就知道了。我聪明吧。”
“……”
江廖音把酒瓶夺了过来,“差不多得了。”
“差不多?怎么算是差不多?”
纪寒景手中空空如也,交握在一起手指用力到泛白,像在克制住什么。看起来难过得过分。“他想要舞台,我给他找最好的场地。他想拍戏,我给他挖最好的剧本。只要他想要,什么我都给他。没有什么差不多,我把最好的全都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