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时候把你带回倚霄宫的?”
“约摸是……十六年前。”沈望舒自己也不太能确定了。
只是秋暝听到十六年前,神色便一下子激动起来,“十六年前!当真是十六年前!”
“前辈?”猜测越发明晰,沈望舒却并不曾觉得惊喜,反倒隐隐有些不安,寻思着能找个什么理由赶紧离开此处。
但秋暝到底也是武林前辈,他不说话,沈望舒自己不敢随意离去。而秋暝也并没有放他离开的意思,只是神色越发温和:“望舒啊,你会唱的这首歌,原是亡妻所作,她也只唱给我孩儿听过;你十六年前被沈千峰捡了去,那时候大约四岁,我十八年前失了妻儿,那时候孩儿只有两岁……”
“倒真是巧啊。”沈望舒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
秋暝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确是巧,巧到几乎一模一样。”
不是没有怀疑过,毕竟沈望舒自认天性凉薄,与人一贯疏离,唯有秋暝,无缘无故地便觉得面善,如今想想……或许真是父子天性。
若说如今江湖上还有哪几个正道的前辈能让沈望舒全然瞧着顺眼的,秋暝绝对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之一,且一定是排得最靠前的那个。若秋暝真的是他的生身父亲,沈望舒只会道声求之不得。
不过在问童谣之前秋暝问的那几句……
从前也没想过要讨谁的喜欢,沈望舒行事几乎可谓肆无忌惮,嘴上不承认,但他对萧焕好,江湖上有目共睹。能瞧出他与萧焕之间有些什么,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原本他不惮被人知道,可若是秋暝前脚刚问了他后脚便要与他父子相认……沈望舒自己是恨不能找地缝钻进去的,也不知道秋暝会不会气死。
再说了,人家静安居士一生的清誉……
于是沈望舒笑了笑,“前辈,虽说那时候晚辈的确开始记事,但到底年龄消了些,也不是什么事都能记得一清二楚。晚辈并不记得是什么人唱过这首歌,或许是……是在跟着老乞丐流浪的那一阵还遇到过一个同龄的男孩子所以就……”
“望舒,”秋暝淡淡地打断他,“若不是看着无瑕身世可怜,我原本是无意收徒的。因为丧子之痛,我原本是见不得小辈在眼前的,可是若没记错,当时在沅陵,是我主动与你说话的吧?因为你的眉眼,着实有七八分像亡妻。”
沈望舒无言以对,只能别开眼去。
秋暝又瞧了他一阵,神色逐渐落寞,最后自嘲一般地道:“是了,你不愿意认我也对,毕竟不能保护自己妻儿的,有什么资格做父亲?”
“不是!”沈望舒连忙反驳了一句,见秋暝抬眼看了过来,才小心翼翼地问道:“秋居士应当还记得,晚辈从前是倚霄宫的人,虽然并不是真的少主,却也为此出力不少。”
秋暝皱眉道:“连慧海方丈与玄清道长都说了,过去的事不会再追究了。”
“可那些鸡鸣狗盗之事,到底是已经做下了!”沈望舒退了一步。
秋暝叹了口气,“望舒你还记得吗?从前我同你讲,哪怕最后我发现我的孩儿陷落魔教且真的做下恶事,只要他愿意悔改,我也会尽力救他。亡妻本是个纯善之人,我也不信我秋暝的孩儿,天生就是个恶徒!”
沈望舒一直都记得,再听到这话的时候,他忍不住眼眶发涩,喉间也有些哽住。
平复了一阵,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可我……我和萧秋山……”
“那萧秋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秋暝挑眉反问。
“自然不是……”
“还是你同他结交之后变成了恶人?”
“……”当然也不是,沈望舒心想,自己没把萧焕带成恶人便谢天谢地了。
“既然都不是,你有什么好担心的?”秋暝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有生之年还能找回自己的孩儿,我便十分知足了,只要他没有变成一个丧尽天良的人,其余无论何时,都无所谓了。”
沈望舒忽然觉得心头酸涩,也不知怎么的,眼中就有豆大的泪水猝不及防地砸落。
秋暝也眼中湿热,再也忍不住,一把将人揽进怀中,用力在他背上揉搓几把,笑道:“望舒,叫我一声?”
“……爹,”沈望舒从没如此叫过人,起初还觉得有些生涩,只是一声出口之后,便再也忍不住,哽咽道:“爹啊!”
作者有话要说:小沈:我为什么要刚认爹就出柜?这个世界的善意呢?
这个内容终于出来了,其实好久之前就想认了,然后一不小心……变成了车= =
第234章 章二九·离析
“师兄……”房门忽然被推开,阮清探进头来,父子二人都猝不及防,阮清也十分疑惑,“你们……这是做什么?”
沈望舒下意识就要躲,秋暝却十分从容,在他背后轻轻拍了一把,才慢慢放了手,神色坦然,“怎么了?”
阮清迟疑地看着两人,口中还是道:“掌门师兄请您过去,有要事相商。”
“好。”秋暝做了个手势,然后回头对沈望舒道:“阿宝,你也一起去吧。”
阿……宝?沈望舒一惊,不知道为什么秋暝忽然会这么叫他。不过旋即一想,又明白过来——孩子都养到一两岁了,没起大名可以理解,但总会有个小名的。
于是沈望舒强装淡然,迟疑道:“这……姜掌门请您去,多半是有要事商议,我去不大合适吧?”
“无妨,掌门师兄有话跟我说,我也有话跟他说,你一并去了,也省得麻烦。”秋暝浑不在意。
自秋暝叫了一声“阿宝”起,阮清的脸色就有些变了,又听闻秋暝还要带着沈望舒去见姜畅,她的神色便更是难看,“师兄,你这是在打什么哑谜?”
“也没什么。”秋暝淡淡地说着,“不是说掌门师兄在等我么?快去吧,别让诸位久等。”
阮清无法,也便返身出门,走在前头带路了。
众人从眉山剑坪上下来,十分仓促,千头万绪无法决断,自然还是各自回到先前下榻的客栈再做定夺。翠湖居原本就有单独的一间院子,更配了一间宽敞的会客室,正好用来临时集会。
翠湖居的长老与出色的弟子皆集于此,秋暝是最后一个到的。于是他带着沈望舒出现的时候,屋里的人都愣了片刻。
沈望舒有些迟疑,不知道自己是该进还是不该进。
好在姜畅反应很快,连忙笑道:“既然沈公子也来了,是再好不过。有的事,也需要沈公子在旁做个决定。”
于是秋暝便向他慈爱一笑,示意他跟着进去,等秋暝落座之后,便与谢璧一道站在他身后。
人都到齐了,姜畅便咳嗽一声道:“诸位,如今关起门来都是我们翠湖的自己人,对上午的事,有什么看法,都可畅所欲言。”
长老里头有个急性子,“如果不是慧海、玄清和明枯那几个老东西下的帖子,本座都要怀疑是不是有谁想把咱们骗到这儿来一网打尽了。”
他这一说,其他人都静默不语。
若不是他亲眼看着萧焕请求玄清慧海召开武林大会,沈望舒也要这么想了。那么多门派聚集一处,为了一件与多数人关系不大且证据湮灭的事争论不休,最后更是引来了朝廷的人,怎么看怎么都透着蹊跷。
不过慧海、玄清和明枯这三人的江湖地位都是无法撼动的,而普安、紫微与严华三派也是正道翘楚,底蕴深厚,犯不着用这样下作的手段来打压别派。报了官,对整个武林都没有好处。
“看来是武林正道中出了奸细。”另一长老缓缓地道,“不过此举损人不利己,又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阮清便道:“能想出这个损招的热门,或许并没想到此举牵连甚广甚至会危及自身,只想排除异己罢了。依我看,这人要么就是与十大门派有嫌隙,要么便是与明月山庄、松风剑派或是太华门有旧怨。”
姜畅侧目,“何以见得?”
“这两次武林大会,说得冠冕堂皇,其实不过是几桩个人恩怨。第一次,太华门为了拉松风剑派下马,一不小心却把自己搭了进去,又遇上沈望舒的事,若不是后来岳掌门坚决站在沈望舒这边,这事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素白的纤指点在案几上,阮清说得有条不紊,“而这一次,原本是处置燕惊寒,顺带商议叶无咎的事,结果叶无咎变成了死有余辜,连他从没露过面的岳父也成了处心积虑的祸首,又把沈望舒与萧焕无端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