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亲历过此事的人来说,从别人嘴里听到这话总觉得有些荒谬。薛无涯也算是被他的对头所杀,但这人并不是什么厉害的家伙。
“他活着的时候都没人主持公道,怎么人都没了,却忽然来人了?”老板摇摇头。
对了,沅陵本地人也算是知道薛无涯恶行的。于是沈望舒问:“老板,被涌波山庄抢去的那些人,之后你们还见过吗?”
老板立刻露出惊恐的神色,“没有!你说那个庄主是不是要……吃人啊?好些人进去,就再没见过出来,下落根本打听不着。之前还有人胆子大,上门去讨人,结果第二日全家都……之后再也没人敢去了,凡是自家的亲戚被带走,也就只能当家里从没这个人了。”
正说着话,苏慕平便已经把药抓回来了,问老板借地方去煎药。另外三人也就跟着告辞,和苏慕平一道去了后厨。
苏慕平要亲自煎药,其他人站着也是站着,容致终于迟疑着开口,“四师兄,我有个事情想不明白。”
沈望舒偏头看他一眼,示意但说无妨。
“你们告诉我的是吗,薛无涯临死前交代,那些被他抓来的人都一律沉江了,然后绿萝坊联系官府一并找过,却什么都没找到。我看这老板也算消息灵通了,但他刚刚说了半天,说是不知道那些人去哪儿了。就算是什么都没捞起来,他不也该说是沉江了吗?”
叶无咎笑了一声,“这你却不动了。你倒当官的在平民百姓心中是什么形象?那可是官老爷,无所不能,权势通天。自己治下出了个弹压不住的麻烦就已经让人很伤面子了,他们还会让百姓知道自己忙活半天什么都没找到吗?脸面还要不要了?”
于是容致的一双浓眉皱得更紧,“可是今天桑大娘却忽然跳进江中去捞人了。”
“是啊,真是可怜。”叶无咎顺口答道。
沈望舒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然后望着容致,“你想问她为什么会知道对不对?”
容致连连点头,“就是啊,如果客栈这样的消息流散之地都不知道的事,一个疯疯癫癫的大娘又是如何得知的?”
苏慕平一边扇着炉子一边道:“许是那些办事的捕快见大娘可怜所以顺口告诉她的呢?”
叶无咎便嗤笑道:“嘴这么不牢的,那早就闹得满城皆知了。能专门对着桑大娘一个人不牢,这未免也太不容易了。还有那个掌柜的说最近来了很多江湖中人,我可不记得沅陵有什么盛会,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呢?”
沈望舒摇头,“还没见着人,说不好。不过我倒觉得,桑大娘这事儿,是有人刻意告诉她的。”
“为什么?谁这么无聊?”叶无咎一脸“你在无理取闹”的神情。
“是谁我不知道,可这人一点也不无聊。”沈望舒忽然板起脸,“告诉一个疯妇这消息没什么用。可桑大娘日日都在这一带晃悠,但凡外来之人下船便很有可能会遇上。今日到了沅陵的,又喜欢到江边这座食肆吃饭的,便只有我们了。那人是想告诉我们。”
容致很是疑惑,“告诉我们什么?我们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吗?”
沈望舒摇头,“如果不是萧……来信,我们怎么会知道这件事?那人大概是不知道已经有人通过消息了。”
这个理由也说得过去,于是容致又问:“告诉我们之后呢?他怎么知道我们一定会遇上桑大娘?”
叶无咎抢着道:“这人应当与我们比较熟悉。”
那边苏慕平扇着炉子的手一下子就顿住了,却没回头,只是静静地听他们继续说。
思量好久,容致还是摇头,“这样也很说不通。没找到尸骨告诉我们有何用,就我们四个人,那么多人都没找到,我们也不能吧?”
想想也是,沈望舒便退了一步,“好吧。只是我觉得这事仍旧是冲着我们来的,那个人一定是想告诉我们什么事,只是我们自己没猜得透罢了。”
“到底是谁这么可恶,别让小爷抓住!”叶无咎气咻咻地道。
沈望舒倒是笑了笑,“暂时还想不到,不如……静观其变吧。”
第89章 章十三·又临
熬好药端进房中,那边也早就洗好澡换好衣裳了,沈望舒也就把她给请走了,由容致和苏慕平想办法给喂药。
他对自己有数得很,就轻轻敲了一记,桑大娘又被折腾这么久,按照时间算,人的确该醒了。
果然,苏慕平刚刚端着药碗走到床边,桑大娘便霍然睁开眼,几乎是从床上弹了起来,双手乱舞,把药碗都打翻在地,大喊着就要往外跑。
“烫着没有?”药汁有一半都是朝着人去的,叶无咎还是关心好友的,连忙就去查看。
苏慕平连忙摆手,“我没事,快拦着大娘啊。”
这问题就有些棘手了,沈望舒也没料到大娘这样的强悍,刚刚醒过来就这般能折腾,鞋都没穿就横冲直撞地往门口跑,他总不至于再补上那么一下子,不然药怎么喂,又怎么去问话呢。
容致还试图去和桑大娘沟通,双手扶住她的肩,柔声道:“大娘,您别怕,我们不是坏人。您刚刚受了些寒气,喝点药吧。”
“药都打翻了,喝什么呀?”叶无咎有点头疼,还从没处理过这样的事,“等等,我们为什么要把她留下来?”
容致一愣,“不是还得问问究竟是谁告诉她儿子的事……”
叶无咎不耐烦地打断,“你还能指望一个疯子能好好跟你说话吗?她压根就不是在怕我们,她这是要出去呢。”
苏慕平连忙道:“那可不行,大娘身子骨不太硬朗,就这么出去,一定会着凉的。”
一时间屋里乱成一团,苏慕平去捡瓷碗碎片,容致要抓人又要防止伤着人,叶无咎在边上说风凉话,沈望舒注意拦着门,四个身负武功的江湖中人竟然奈何不得一个疯妇。
叩叩——
忽然有人在外面敲门,四人俱是神色一凛。沈望舒低声问道:“谁?”
“是我。慕平在里面么?”外头是个年轻姑娘,一把嗓音十分清冽。
苏慕平松了口气,“是兰藉。请她进来吧。”
沈望舒看了桑大娘一眼,扣着门边,“对不住楚姑娘,一会儿你进来的时候当心些,万不可让人窜出去。”说完也不等人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把门开了个小口。
好在楚兰藉十分机敏,不等门完全打开,便跟着缝隙挤了进来,一个旋身利落地进了屋,反手又扣上门,“你们这是……”
叶无咎有点尴尬,“咳,让弟妹见笑了。方才在外头带回个疯妇,一时间竟是制不住了。”
他这一声“弟妹”可是叫得两个人都有些脸颊发红。然楚兰藉还是强自镇定,“方才是听说你们在外头救了个人。为何要制住她?”
沈望舒心念一动,脸上便挂上些笑意,“不知绿萝坊先前寻找失踪之人的时候,有没有询问过失踪者的身份与家中亲眷情况?”
“自然是有的。不过也需得是向我们求助的才有消息,若是还有其他失踪的但并不曾求助,我们也无能为力了。”楚兰藉有些赧然。
“那也无妨,想来这个应当是没有求助过的,姑娘不认得。”沈望舒耐着性子解释,“这位大娘是岳阳人,说起来与绿萝坊也是十分相近了,她儿子是个船工,有一次出工,便再也不曾回去过。听船上的朋友说,她儿子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沅陵。”
楚兰藉秀眉一蹙,侧身躲过扑来的桑大娘,还顺手把她往容致处一带,“也是被薛无涯抓走的?”
苏慕平面露担忧之色,“没有证据,但多半也是这样了。今日这位大娘似乎是得了消息,方才正是在江中捞人呢。”
于是楚兰藉的面色变得十分古怪,“她是如何知道的?”
“不知道,正想问问她呢。”沈望舒见容致累得满头大汗,自己也被折腾得忍无可忍,终于抬手点了桑大娘的穴道,虽然仍旧在乱七八糟地说着什么,但好歹不满屋子乱跑了,然后才长舒一口气,向楚兰藉歉意一笑,“敢问楚姑娘,这件事你们为什么要瞒着?”
没有点明首尾,一时间楚兰藉还有些不明白,“什么?”
“就是薛无涯把人沉江之事。官府与绿萝坊联手打捞,却什么都没找到,就没想过要寻求百姓帮忙么?百姓那么多,即便热心的少些,许以酬劳,不愁找不到人帮忙。这么大一条沅水,没有许多人,也实在找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