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口中的经理是个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胡娇娇被领进去时,正在戴着眼镜仔仔细细研究她送来的东西。见她到了跟前,方和蔼地冲她点头笑笑,示意她坐。
“伯伯,我这药怎么样?”
那中年人没有直接回答她,“丫头,这真是你家里人做的?”
“是啊!怎么了?”
“嗯,实话实说,做得……很一般,我们这些开药堂的,用得都是药厂分配来的药材,制成成药给来看病抓药的人,是我们百草堂的手艺。我们叶家在这白鹤镇上开了几十年了,你这药的制法啊我一看便知,你拿去旁的地方也换不到多少钱,说不定还要被人撵出去。我看你一个小姑娘跑出来也不容易,这样吧,我给你一块钱,你把这些给我吧,反正你留着也没什么用。”
“一块钱?”胡娇娇眉头紧蹙,那些□□皮她不懂究竟有什么药用价值,可那蛇胆可是货真价实的。明时哥的医术她更是相信,一个省城中医世家做出来的药,送到这个镇上的药堂才值一块钱?
中年人暗自观察胡娇娇的反应,一块钱在一个乡下姑娘看来,是一笔巨款了。毕竟很多人一天的工分都挣不得一毛钱。
哪知道,胡娇娇却摇了摇头,对着中年人微微笑笑,“谢谢了,那我还是走吧。”便抓起了那些东西。
一见胡娇娇要走,那人急了,“哎哎小姑娘你别走啊,价钱不合适,可以再商量。”
胡娇娇从他的这个反应,更加坚信了自己心中猜想,这么点子药一定不止一块钱,这个老板是奸商,想从她身上赚差价!
“那两块,两块总可以了吧?大姜,带这姑娘去账上支两块钱。”
胡娇娇依旧是弯弯嘴角,起身往外走。
那男人似乎看出来什么,知道胡娇娇这也是在跟他讨价还价,于是冷笑一声,慢悠悠道:“小姑娘,不是我说,现在是按需分配,不是你听的老人跟你讲的旧时代买卖了。你出了我这百草堂,就是有人愿意收,也未必敢。除非你上黑市。”
黑市就黑市!就算是黑市,她也不愿让明时哥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东西,被人低估了!
出了百草堂,葛翠翠坐在大石墩子上等着呢。一见到她,以为她是抓药,见她两手空空,好奇道:“娇娇姐,药你没抓啊?”
“嗯。走吧!”胡娇娇有些后悔带葛翠翠一起来了,万一真去找黑市,这毕竟也是见不得人的交易,被人看见连累她可就不好了。
葛翠翠顿了顿,“是这家药房不够大吗?我看对面那家也人来人往的,要不咱们再去那家瞧瞧?”
胡娇娇顺着葛翠翠所指看去,果然街对面还有一家药房,看起来门头比百草堂小一点,可进出的人却不少。
胡娇娇灵机一动,“你说的对,我再去那家看看去。”
同样的到了对面,又见到了这家药房的经理,对方看到她拿来的药后,仔仔细细闻了,“炮制古法是对的,但你这毕竟不是成品,我还得再加工。你留着也是没用,给我吧,我给你……”
还不等经理开口说价格,胡娇娇便笑着道:“您真是位识货又实在的人!我刚从对面百草堂出来,他们把我的药挑剔了一番,才答应给我五块钱。其实就是为了跟我讨价还价,一看您就是实在人,和对面经理不一样。”
对方一愣,旋即脸上绽出一朵花,“是啊!我们比他们强多了,我们康连药堂也是从旧时候在这镇上开了几十年,虽说比百草堂晚了些,但也是正经国营入股,你碰上我是碰对人了,这药我收了,我给你……”他咬了咬牙,一拍大腿对身边的伙计道:“小林,你从我自己的账上支六块钱给这小姑娘。”
胡娇娇笑靥如花,跟经理握了握手,“同志,有您这样的经理经营药房,一定会越来越景气红火。”
经理的脸上再次笑开了花。同时也有些肉疼,这药是土制的法子,自己还得二次加工,而且是菜蛇,药用价值一般,再加上炮制的蟾蜍皮,市面上愿意收的撑死也就给五块钱,可为了把百草堂比下去,多掏他也愿意!
胡娇娇心满意足地从药房里出来,葛翠翠忙迎了上来,“怎么样娇娇姐,还是没抓到吗?”
胡娇娇拍了拍自己鼓鼓囊囊的小包,“抓到了,回家!”
路上,胡娇娇特地买了两串糖葫芦,和葛翠翠一人一根,站在街路口,等到拖拉机回来,带她们回南山农场。
这年头的糖葫芦比后世要好吃多了,都是真材实料。山楂个大又酸甜,没有什么坏果子,上面裹的一层糖浆和撒上的芝麻也都格外香甜。两个人边吃边闲聊,在葛翠翠眼里,胡娇娇这个小姐姐,有本事极了。
“娇娇姐,在认得你之前,我一直认为我哥哥是最有本事的人的,因为他什么都会做,我家里的大衣柜、桌子、凳子都是他打的。我们家没钱,用不起好木材。哥哥在别的村、镇上、县城里给人家打的柜子,那才叫好看呢!去年我跟着他去县城一户人家帮忙,看见他给那户人家的女儿打了一个妆奁匣,一共六层,头层上雕着牡丹花,掀开是面镜子哩!别提多精致了!我就想,要是哪一天,我也能用上那样的妆奁匣该多好!”
葛翠翠有这样的想法,胡娇娇也能理解。不论哪个时代,小姑娘家都会想要拥有一个自己的化妆台。
她咬着糖葫芦,连连点头,“嗯,等我多攒点钱,我也找大力哥给我打一个那样的妆奁盒子,到时候再来供销社买些头绳、雪花膏、桂花油什么的,放在里面。咱们城里的供销社才多大?你还没见过大城市的,那边的雪花膏品种才多呢!”
胡娇娇想起自己包袱里刚买的香皂,心里不无遗憾。这时候能拥有一块香皂,对村户人家的姑娘来说,已经是很不容易了。更别说擦脸的东西,就是钱够,她也没有相应的票。
“娇娇姐,你将来要是做了我嫂子,该有多好啊!”葛翠翠冷不丁地说出这句话,胡娇娇差点一口糖葫芦噎在嗓子眼。
葛翠翠吓到了,忙给她拍拍后背,“娇娇姐,你要不要喝口水?”
胡娇娇咳嗽了几声,摆摆手,“不用了。”
翠翠也知道是自己唐突了,不由红了脸,眼睛里却还满是憧憬,“我说着玩儿的,你别往心里去。我只不过是觉得我哥哥有一把力气,又有好手艺;娇娇姐你也有做饭的好厨艺,你要是成了我嫂子,你们的日子一定很红火哩!不过你长得那么漂亮,我妈说比天上的仙女还美呢!将来一定会嫁到城里去,哪能留在我们这儿穷乡僻壤的?娇娇姐,你以后会去城里吗?”
胡娇娇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说,正想着,忽然有人叫住了自己。
“呦,这不胡家大姑娘么?”
站在胡娇娇面前的是一个青年,胡娇娇认得他,正是生产队的小张。铜钱乡开拖拉机的张建国人称老张,这个小张就是上回她跟刘一舟去阉猪,接待他们后来还差点短了刘一舟细粮的那个。
小张有心眼子,胡娇娇不是很喜欢这个人。世界真小,竟然会在这个地方碰上。到底也是老乡,胡娇娇还是脆生生地唤了一声“小张哥。”
小张背着个褡裢,似乎也是来城里采购物资的,他揉了揉鼻子,带着些微酸意,“刚刚在供销社就瞧见你了,我还没敢认,怕认错了。好家伙,看见你这买了花布又买了的确良,还买了香皂、雪花膏,你这是在南山农场发了财了啊!”
第42章 的确良,见天光
胡娇娇黑了脸, 她刚刚在供销社买东西,光顾着看了, 也没留意身边有其他人。离开了任家庄, 她是不想再和那边的人有任何瓜葛的, 因为传来传去, 总还是会传到胡家人耳朵里。二叔那一家脸皮厚又贪婪, 保不齐就会找上门来占便宜。
想到这里, 胡娇娇对小张客气一笑, “哪有?我刚刚初来乍到的, 刚干一个月都不到, 哪就发财了?再说我就是个切菜洗菜打下手的, 人家大食堂有专门的大师傅呢!我买的布就是他托我给老婆闺女买的。”
“哦。”听了胡娇娇的解释, 小张显然将信将疑, 不过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回到农场,葛翠翠才好奇地问胡娇娇道:“娇娇姐,刚刚你碰到以前村里的人,怎么不跟他说你日子过得多好, 反而往差了说呢?”在她的观念里, 有个词叫“衣锦还乡”。在外头混得好的人,巴不得让老家的人知道自己吃香喝辣的,这样才会让人瞧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