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马车那边挪了挪,安静立在一旁, 突然有车轮滚动的声音由远及近, 谢姝瑜转身,就见到了逆着光的楚固钰。
他面如寇玉,姿容昳丽, 阳光洒在他脸上, 只觉他褪去了以往的尖锐桀骜, 变得像暖玉一样平和润泽。
又是那种脱离了剧情的怪异感, 谢姝瑜不适地皱眉,下意识想要往后挪几步,那人明明坐着轮椅,速度却比她还快,一会儿功夫就跐溜到了她面前。
“咳——”楚固钰掩唇轻咳。
谢姝瑜往后瞧了瞧, 看见了永乐侯府的马车,心中了然,好心往旁边退几步给他让路。
这人却不见动作,待她抬眸看去,方觉这人的目光似乎在她身上凝滞。
“小侯爷,”谢姝瑜恭敬道:“您可是有事?”
楚固钰彻底回神,自知失态,随便拉扯个由头,“今日之事,谢小姐别放在心上,那王二是个混人,惯会拿乔!”
谢姝瑜嘴角抽搐,你一个混人中的头子骂别人混?
这人不刻意扬着声音说话时带着股少年人的清越,还怪好听的。
礼貌性地施了一礼,谢姝瑜笑了笑,“多谢小侯爷仗义执言。”
楚固钰嘴角翘起,口不对心道:“谢小姐客气了,那混球就是欠收拾,爷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谢姝瑜一阵默然,半晌那人忽道:“你真觉得我诗写得好?”
话落,楚固钰嘴角习惯性地牵起玩世不恭的笑,故意又凑近了一点点,“莫不是在心里偷偷“问候”爷的祖宗十八代吧?”
他瞧着少女一本正经的样子,有意逗弄,再加上生得又这样俊美,若是一般姑娘,被这样一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看着,三魂早就丢了七魄。
然谢姝瑜内心到底不是个含情少女,当即眼皮一跳,她能说“你写的东西狗屁不通,连诗都算不上”吗?她能说“我不仅在心里呸呸呸,还偷偷扎小人了”吗?
当然……不能!但既然这厮非厚着脸皮凑上来,那她就要为原主出口气,凭什么在不了解人的情况下就妄加断言,即便原主不喜诗书,那也擅长女红,丹青,放在哪里都是个不折不扣的才女,对一个人的评价从来就没有一个单一的标准,一个草包也配说人家是绣花枕头?
这人不爱惜羽毛,做事毫无章法,全凭心意,倒不是说不好,只是他这样肆意的资本却不是人人都有的,如今,这人纨绔草包的名声已经出圈了。
谢姝瑜深深觉得他脑子可能有坑,不动声色地慢慢往后挪几步,保持一个恰当的距离,“小侯爷切莫妄自菲薄,您写的诗很……别致。”她刻意咬重“别致”二字。
又道:“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小侯爷,若不是您“大才”,作出这样“别致”的诗,引得满堂“喝彩”,那我就得上去献丑了,可我又不通笔墨,届时,不只是您,全京都的人都会议论谢大小姐是个绣花枕头了,姝瑜脸皮子薄,可不会如小侯爷这般想得开!”
言下之意:如果不是你这个草包上去丢丑,上去丢丑的就是我了,可我又不像你那样厚脸皮,或者说没脸没皮!我要脸的。
楚固钰自动屏蔽了她扎心的内涵,满脑子的“绣花枕头”。
果然还是跳不过这茬儿,他下意识反驳,忙不迭道:“爷自说大话呢!就谢小姐那一手字,哪怕上去抄几句诗,也定会博得满堂欢彩。”
谢姝瑜笑容一敛,“小侯爷什么意思?”
还是说他手里有原主的书法?
楚固钰也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这个时代,虽然对女子没有太严苛,但女子的闺阁诗作落到外男手里,总归是不好的,楚固钰以为她误会了,管他什么委婉矜持,全一股脑抛到脑后了,“爷只是觉得谢小姐生得这样美,写的字必定也是极秀美的。”
谢姝瑜闻言微微松了口气,完全没有寻常女子的羞恼,只料定了这人此番故意纠缠戏弄,脸上冷意更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尾上挑,语气微凉,“小侯爷可别埋汰我了,不是人人都能像您那样恣意游戏的,您这般戏弄我一个弱女子似乎有些不妥,于您也是不利,虽然小侯爷有很多“丰功伟绩”,但因着图一时嘴快而多一项谈资总是让人不爽的,您这么怕麻烦的人,想来心中也是有数的吧?”
她虽是笑着,眼底却渗着冷意,不似陶郤筝端着架子故意冷着脸待他。
楚固钰从未见过这样的谢姝瑜,一时呆住,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似的,密密麻麻地疼,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似的,又酸又涩,哑声道:“我从未想过戏弄于你……”
他干涩的声音飘荡在空中,那人却早已挪步走远了。
谢姝瑜心中是有些不得劲儿的,因为楚固钰的路数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她今日一时拿不准倒是反应过了些。
身着月牙色赤金长袍的男子路过楚固钰的时候,脚步微顿,笑不达眼底,“昏迷了数月,小侯爷的性子倒是愈发张扬了。”
“璃王谬赞了,”楚固钰闭着眼,头也不抬,“爷哪儿比得上您这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功夫啊。”
他虽是坐着比人矮上一截,气势却不输分毫。
锗天隽也不恼,温润的声音透着冷意,“小侯爷再横也与本王无关,只一点,阿瑜妹妹既是本王的故人,也是本王认的妹妹,小侯爷若是再这般不识礼数、多加为难,那本王自是不会坐视不理。”
楚固钰十指成拳,倏地抬头,挑起眉头嘲笑地看着他,眼里冒着火,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妒的,朝他恶狠狠道:“你算个什么东西!爷虽然不是个君子,但也好过你这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凭甚你要认妹妹就认,人家同意了吗?璃王可不会多出个妹妹!”
“这就不劳烦小侯爷操心了,本王再没资格也远比你有资格。”轻飘飘扔下一句,锗天隽满意地看了眼他黑沉的面色,负手离去。
楚固钰一拳头抡在扶手上,扶手彻底报废了,他也不顾手上流淌的鲜血,谢姝瑜听到动静突然回头,楚固钰瞥见她的动作,一时无措,下意识缩起手,却还是叫她看见那血淋淋的手掌,谢姝瑜心下一怔,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侯爷黯然垂眸,现在不仅喉咙酸,眼睛也酸,鼻子也酸,他还是一只猫的时候,谢姝瑜见他流血会心疼地抱他,哄他,轻柔地给他包扎止血,还会软软地说“痛痛飞~”
谢姝瑜对那时的团子有多好,多亲昵,对现在的他就有多残忍,多陌生!
杞安侯府的马车缓缓而行,扬起了一地的尘土,模糊了楚固钰的双眼。
刘晟何曾见过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期期艾艾道:“老大……你,你爱慕谢大小姐?”
见他不反驳,刘晟知道他是默认了,想到楚固钰今日的反常举动似乎终于有了依据,当即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谢大小姐和陶二小姐一点也不像啊!”
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刘晟捂嘴懊恼不已。
他的话直戳心窝,楚固钰扎心了,连这憨货都知道自己以前的心思,陶郤筝怎会不知?知道却装作不知,对他若即若离,偏偏他以前就是犯贱吃那一套!
如今,倒是没有扒着不放的必要了,跳过这茬儿,楚固钰疲惫地按了按头,问:“爷是不是得罪过谢家人?”
刘晟虽然脑子不好使,但他忘性小,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都记得门清,只想了片刻,就凑到他跟前,“谢家大公子谢鈷啊!老大,你忘了?三年前你赛马同谢鈷撞上,你们两谁也不服谁,对骂了好久,你以前还骂过人家酸腐,说什么小老头云云……”
“……”
即便真有此事,谢鈷也不至于小心眼地同谢姝瑜说道,即便谢鈷真的在谢姝瑜面前骂过他,谢姝瑜也不至于因此就记恨他。
“得了,”楚固钰从前肆意惯了,犯的混账事几天几夜也说不完,“明日,明日你跟爷一起去堵人!”
……
谢鈷看着面前临窗而坐的人有些恼怒,“几个意思?”
“大舅哥误会了,”楚固钰斜斜靠在窗口,没个正形地坐着,懒懒端起酒杯,“喝个酒而已。”
一旁的刘晟点头如捣蒜,“是是是。”
谢鈷听着他的称呼嘴角抽搐,倒是没往小侯爷变相地占他妹妹便宜这一层想,料定了这人有什么阴谋,没好气道:“小侯爷有何贵干不妨直说,别给我来那套弯弯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