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之间(60)

“是,我爸爱喝茶,我从小也跟着一起喝。我也不算懂茶,但是喝多了,多少总能品尝出好坏的。”苏语回答。

“其言小时候从不和我们一起喝茶,我以为小孩都不爱喝茶。”谭若又给苏语的杯里沏满。

顾其言感觉到谭若抬头看了一下自己,但是低着头看着茶汤,没抬头也没有说话。

“原来其言小时候就是一个喜欢独处的小孩呀,我还以为只有长大了才这样呢。”苏语忙说,“不过小孩的确不太爱喝茶,我小时候呀……”

苏语开了腔,一口气说了好多自己小时候的故事,或淘气或幼稚,谭若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追问些细节。说得开心了,顾其言趁着加水的空,和苏语换了个位置,让她和谭若坐在一起。

女性之间,不论是否是趣味相投,总有些话题是普遍受欢迎的,比如保养,比如购。顾其言听她们从苏语的小时候,聊到谭若年轻的时候,再聊到近期买的东西,这些话题,他都不曾听她们聊起过。谭若面容上,也不是那副咄咄逼人的绵里藏针般的表情,而是普通的长辈对于小辈的爱护和珍惜。

“好久没人和我聊这些了呢。”说了好久的话,谭若感慨道,“我和其言爸爸感情不好,其言从小和我话也不多。工作上,能称得上是朋友的人,屈指可数,又经常不在一起。都这个年纪了,有个时候找个说话的人都不容易。”

苏语听见,撇头看顾其言,用眼神问他应该如何回答。他却没有回应,只淡淡地看向不知道哪里。

“其言和谁话都不多的,阿姨你别怪他。”苏语硬着头皮接着说。这却也是事实,顾其言骨子里就是个清冷的人,即便是在苏语和赵博深面前,也称不上话多,和其他人更是惜字如金。

谭若说:“他是我儿子,我怎么会怪他。”

没想到顾其言听了这话,语气不深不浅地说:“你不怪我吗?不怪我所以干涉我工作,所以干涉我交友?”

“我那不是干涉你,我是作为母亲给你建议。”谭若的声音瞬间大了一些。

顾其言不想破坏气氛,没有说下去,但是谭若过了片刻却说:“自从中东那件事之后,我知道你对我带有怨气,不愿意和我多接触,但是我那都是为了你好,为了我们好。”

顾其言眼神也变得犀利了,放下手中一直在把玩的摆件,带有一丝讽刺地说:“全天下可能只有你一个人会觉得,你让我死在那里,是为了我好。”

“那是一个意外。”谭若的语气又瞬间泄了气,好像被击中了某一个伤痛的地方。

“我从那幢楼逃出来的时候,我还在庆幸上天放过了我一次,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想要带走我的人,不是老天,是我的母亲。”顾其言说的并不快,却宛如泣血,“妈,就算那是一个意外,这么多年了,您给过我一个道歉吗?”

人们总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总是下意识用借口掩盖错误。为了你好,为了我们好,这样冠冕堂皇的借口,顾其言已经不想再听了。不管本意是多么高尚,对于他来说,那就是如同众叛亲离,就是仿佛九死一生。他浑身血污地逃出来,从死人堆里检出一条命的时候,他无法理解他明明是面对着敌人的,怎么就背后中了一枪呢。

这么多年的梦魇,你是我妈妈呀,你可曾过问过一次。

谭若半倚在沙发上,紧紧握着茶杯。

苏语感觉到了顾其言周身散发的寒意,轻轻挽住他的手臂,握住他的手。她介入不了这份复杂的母子情中,她能做的,就是尽量传递自己的温度,给这个被寒意侵浸了的人。

岁月调皮,总欺负那些记忆力好,又偏偏敏感固执的人。他们总是暗示自己,过去了的事就过去了,但是总有些书,无论风如何吹拂,都会永远停留在那一页。那页之后的故事,都与前戏无关了。

第五十三章

53.

赵博深和钟立游没有回来,他们回到家的时候,家中漆黑一片。

顾其言没有开灯,直接走到客厅坐下。他太习惯这样的黑暗了。自己在英国工作的那些年,每年都要度过漫漫冬日。夜最长的那几天,也许早上九点天才会真的亮,好像四点天就明显得暗了。他就在这样的昏暗中,一个人工作着,不记得时间走到了哪里,也不记得今夕何夕。

苏语看着他垂着头,双肘撑着膝盖坐着,好像能一直这么坐下去,等到灯被人打开,等到有阳光闯进来。

她开了一盏柔和的壁灯,轻轻在顾其言身边坐下,抚过他的背,靠在他的肩膀上。

“我本以为今天,我们可以好好地吃完一顿饭的,看起来没有这个机会了。”顾其言语带寒冰,“我们先走了,您保重身体。”

他牵起苏语的手,没有停留地离开了。

回来的一路上,他都没有说话,苏语不放心地摇摇他的手臂,他就握一下苏语的手,转过来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苏语有些不安,虽然妈妈去世得早,但是苏语的家庭环境一直健康快乐,她无法感同身受,顾其言现在的心痛。可能顾其言尝试掩盖过,尝试用避而不见,用千山万水来遮盖这份痛,但是亲子关系又一次次把他拉回来,把伤疤揭开,再添新伤。同时,苏语却也有一些安定,因为她身处在了他们家庭争吵的现场,她承担了一份情感,而不是通过顾其言只言片语的传递和他人添油加醋的描述来了解。如果需要她,她更有自信能帮顾其言挡下一份痛楚。

“啪”。

灯被打开了,顾其言好像从深潭中刚刚起身一样,从一个混沌的地方清醒过来。他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再慢慢睁开。

苏语靠过来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只有她在的那一点点地方,他能体会到一丝温度。他感觉到苏语在抓着他,不让他往寒潭的深处坠去,她在水面上始终保留了一寸光,让他能在混沌中不至迷失。

灯被打开了,他猛地抱紧了苏语。

赵博深和钟立游在餐厅鼓捣了一阵,才走进来。顾其言和苏语也适时地分开。

“顾老大,小语,过来吃吧。”钟立游来招呼他们去吃饭。

回来的路上,苏语接到他的短信问他们回不回家吃,苏语犹豫了一下又不敢开口问顾其言,就让他们一起带一份。

苏语和顾其言解释:“你多少要吃一点,不然胃要难受了。”

顾其言看出来了是怎么一回事:“嗯。对不起,没让你吃到阿姨做的饭,下次有机会。”

他们走过去的时候,赵博深小声嘱咐钟立游不要多问,果然在吃饭的时候,他对顾其言和苏语今天的情况只字未问,安心吃饭。

赵博深又品味出来了餐桌上的气氛,又咬了咬牙自告奋勇担任起了破冰员的角色:“我说你们两,每天和我们吃饭很难为你们吗,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苏语是真的有些饿了,下午聊了一下午的天,惊心动魄地经历了顾其言家的家庭纷争,还自我消化了很久这份沉重的情绪,现在只顾着吃:“我饿了。你们从Chinatown带的外卖吗,怎么这么好吃。”

“哪能啊,这是尹俊寒开的餐厅,让人特意送来的,我们刚在门口取的。”赵博深说,“大家今天看起来都不容易,晚上还不吃顿好的吗。”

“是呀是呀,来碰一下。”钟立游应和着,兴奋地举杯。赵博深和苏语也配合地干了杯。

“今天谈的怎么样?”顾其言显然在问赵博深和钟立游。

今天他们去找时光报准备审前再议的内容。

赵博深说:“聊了挺久的,也大概说了说我们遇到的困难,他们说了很多报道过程中的故事,虽然和辩护没什么直接关系,但是我感触还挺深的。”

时光报数年前一举成名,就是做了一个难度很大的深入报道,捅破了一个大公司的丑闻。那间公司树立的形象先锋独立,背地里却对合作的女性大举骚扰。他们也一直以揭露真相为己任,这些年受到了不少赞誉,也自然有很多艰辛。

这次的报道,他们得到线人爆料后,还深入到中东地方去暗里采访了一些相关人士,更是用尽了资源来做最全面的挖掘。这些顾其言前几天也侧面应证了,圈子总归就是这么大。

“他们压力也很大,这份报道就像我们一开始说的,一旦登报就要得罪好几方,列上名单的公司,指使他们的人,和受监控的人,哪一方都有可能报复他们。正儿八经起诉,真的算是文明手段了。”赵博深补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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