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吟看得出来,他是清醒的,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失去理智。
陆景怡没有失去理智,却也已到了强弩之末,他的家主,他的恩人平生最大的理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光复陆家。
他偏了偏头,低声对近在咫尺却了无生气的人说道:“对不起。”他不但没有救那些入了魔障失去理智的陆氏族人,还将他们悉数斩杀,“谁让他们想杀你。”在他进塔前,在尸山上投了一簇火。
这个盛名天下却空有其名的陆家,最终没有在陆探微手中光复,却在陆景怡手中涅槃。
陆景怡将自己和陆探微的魂魄一起封在了锁魂塔中。
至此,陆氏全部覆灭。
血光散去,四人回到了现实,仍然是之前的那间屋子。
言城清一下子弹了起来,拍着胸口不停地“操”着,“感情那大宝贝不仅不能让人死而复生,还是件大凶器啊!”心里那点垂涎之意顿时清空,平白生出一股“劫后余生”的诡异感来,还好还好,不然他可就要成为千古罪人了!
段清川在一边默默赞同言小公子简单粗暴的观点,如此看来,纪师弟……
“哎……”他揉着太阳穴长长叹了口气。
二人还在感慨,庄吟和谢祈却几乎异口同声道:“去锁魂塔!”
水魅忌惮的东西估计就是后山的锁魂塔,看了陆景怡的记忆后,他们知道陆怀冰纵然魂飞魄散,但浮光裘却好端端在里头!
那咒文人和纪元贞的目的显而易见就是那件浮光裘!
时间紧迫,四人随即纵身往锁魂塔方向赶去。
余浪追赶那两道闯进陆府的身影时,全然不知另一边队友们接连遭遇了水魅和记忆之境。他觉得好玩极了,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塔,漆黑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塔。
他在后头小心地缀着,跟着那个一看也不是什么好人的人进了塔——追赶途中另一个断臂突然消失了。
塔里和塔身一样,漆黑一片,余浪有着野兽一般的敏锐直觉,在他刚迈入塔门时,就发现一股排外的气息将他笼罩了。
其中隐隐透露着警告,仿佛是想告诉闯入者不要再往里走了。
余浪直接忽略这股警告,猫着身体继续深入。
就在余浪胆大包天孤身刺探敌情时,庄吟等人半路却被纪元贞绊住了,咒文人不知道给了纪元贞什么杀手锏,竟然让他不自量力“独臂挡车”。
此时此刻,谢境主连冷笑都懒得给,直接赏赐了一个字,“滚。”
纪元贞是心甘情愿来当路阻的,因为那座塔他根本进不去。
那座塔,只有陆家人才进得去。
第192章 困兽犹斗(二)
到了这最后一步,纪元贞存了拼死也要得到浮光裘的心,“滚”字自他耳中穿过,他彻底撕破了脸皮,从怀里掏出一支木笛,放在唇边,一道嘹亮尖锐的笛声冲天而起,响彻云霄。
这道笛声像是某种命令。
陆府的后山恰好有一条涓长的溪流。
弹指间,庄吟等人便听见四面八方响起细细簌簌的跑动声,这声音他们再熟悉不过了,进入陆景怡的记忆之境前,刚被这帮家伙追杀过。
正是杀不尽难缠至极的水魅!
水魅来势汹汹,这会儿又似乎对塔里的东西无所顾忌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已经有人先一步缠住塔里的厉鬼冤魂们。
“水魅是你养的?”庄吟皱眉,“纪师弟,请你让开,那塔里根本没有让人复活的东西!你可知……”话未说尽,被纪元贞一串发自肺腑的嘲笑声给打断了。
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复活?你还真的相信世上存在能让人复活的秘术?你真以为我想复活师傅和师兄弟?我说庄师兄,你不要太天真。”
谢祈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对此人的容忍度已达到极限,他凉凉地看了眼纪元贞,声音冷得掉渣:“浪费时间,想找死直说。”
纪元贞笑容一顿,握着木笛的手紧了紧,同门多年,他知道自己的两位师兄有几斤几两的同时,也很清楚眼前这个桐阴灵虚的主人深不可测,性情更是无法捉摸。咒文人给了纪元贞操纵水魅的木笛,但他也明白阻拦不过一时半刻,只希望咒文人能动作利索点,快点拿到浮光裘,到时候他再使点法子,将它夺过来,那这天下,舍他其谁?
纪元贞心里面盘算敲得飞快,周遭的水魅也已冲到眼前,将几人团团围住。
一股诡异的水汽扑面而来,隐隐带着水腥味。
言城清跳脚了,“怎么还来!”忙不迭掏出软剑,抖了好几下才将剑抖直。
庄吟一面祭出火符,一面问道:“纪师弟,你方才那番话是何意?”
“哈哈!你到底是真蠢还是真天真?”纪元贞将笛子送到唇边,又吹出一道口令,然后继续说道:“你还没明白?我不但不想复活他们,当年还是我亲自打开大门迎进梅无主的,怎么样?这回我说的够清楚了吧?塔里那件浮光裘是我的,也只能属于我!你们谁也别想过去!”
庄吟一愣,刚着起来的火符唰地灭了,整个人静止在原地,纪元贞后面半句话他根本没听进去,这一刻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反倒是段清川脸色一变再变,十年了,他一直想不通梅无主当初是怎么突破离境苑层层防御杀进来的,却原来……
却原来是内贼亲手打开大门放歹人进来的!
外敌尚在远方,内贼却急不可耐了,奇天下之怪事。
“你!”段清川又惊又怒,当下拔剑直指纪元贞,“为何这么做?离境苑到底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缺了你吃的还是短了你穿的?当初若无师傅将你带回师门,你根本活不到现在,你真是……你真是狼子野心!”
第193章 困兽犹斗(三)
这世上,有人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也有人恩将仇报,自鸣得意,全然不觉得自己有错。
可见人心难测,小人之心更是防不胜防。
兜兜转转,闹了半天却是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师弟亲手葬送了离境苑。
庄吟只觉心脏被一只手不留情面地捏住了,一瞬间痛到无法呼吸,在这个春暖花开的季节浑身发冷起来,当年同门惨死的画面历历在目,不该忘的全忘了,想忘的却像是扎根在血肉了般,拔出来都带着抽筋剥皮撕心裂肺的疼痛。
太疼了。
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看得谢祈心口一痛,唤了声:“道长。”
庄吟耳边仿佛罩了一层水,谢祈的声音也朦朦胧胧的,他飞快地看了眼谢祈,又低下头,自顾自摇头,嗓子有些哑:“我没事……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这个断臂的必须马上死。
鸦羽下的红眸暗了暗,抬脚抽刀正要往前走,忽然又停了下来,谢祈转念想到,纪元贞作孽太甚,一刀砍了未免太便宜他,不如废了他另一条手臂,再丢给桐阴灵虚那帮饥饿的“老鬼”慢慢折磨。
谢祈摩挲着刀柄,把庄吟手里的火符塞给段清川,“师兄你顶一下。”
怒火中烧的段清川再想将纪元贞这厮就地正法,也不得不以大局为重,水魅数量太多了,倘若被它们纠缠个没完,那锁魂塔里的浮光裘或将被歹人盗走,到时候若真天下大乱,这罪过离境苑担不起,桐阴灵虚和祁连言家也担不起。
段清川只好强行压下怒气,心事重重地接过火符,专心对付水魅。
谢祈走到庄吟身边,捏了捏他冰凉的手,“我会帮你解决的,不要动,你乖乖站在这里就好。”
身后传来纪元贞阴阳怪气的笑,随后笛声再次响起,犹如催命魔曲,难听得惊天地泣鬼神。
“断臂的,”谢祈放开庄吟的手,“一只手也能吹笛子,厉害,佩服。”
纪元贞眼角狠狠一抽,差点忘了便是眼前这个人断了自己的手臂,此刻看到他这张又狂妄又邪气的脸,眼底的怨恨再也藏不住。
封骨在腰间剧烈震颤,在谢祈的默许下,脱鞘而出,很快便于伺机扑上来的水魅纠缠在一起。
谢祈走在其间如在花苑散步,周围的厮杀对他丝毫没有影响,“断臂的,既已学会独臂吹笛,不如再学学用脚吹笛?”
闻言纪元贞脸上一阵扭曲,“你在说什么?在下没听懂。”
“别急,我这就来教教你。”谢祈嘲讽地勾了勾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