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洛姐姐,为什么?”战圆圆颤抖着声音问她,“我以为京洛姐姐是和我一样的,为什么京洛姐姐要对害死我父亲的人的女儿这么好?为什么京洛姐姐要和间接害死我父亲的人关系那么亲密?”
战圆圆的控诉直接让赵京洛呆住了,她没有想到,这孩子内心的怨念那么深。是她太高估了这孩子的意志力,小孩子如何能理智地摘清这一切,在她眼里无论是薛宁还是王一博,都不无辜。而赵京洛更无力的是,她无法用解释的方法让战圆圆根除掉对这两个人的负面认知。战圆圆的怨恨也未必来自理性,而更可能来自移情。
赵京洛知道,一直都知道自己很有一种冷血潜质,能够清楚地知道一个人是否无辜,并且迅速移除掉不公的移情。可她同时也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此。她去对待别人的立足点从来都是应不应该,而不是想不想要。
除了王一博是她唯一的贪恋,是她如履薄冰人生里唯一的率性而为。
现在面对战圆圆的质问,她第一次发现她惯用的方法在此刻统统失灵。没有什么解释,在情感面前理性和逻辑孱弱得不堪一击。随心是她的意外,却是他人人生中的常态。而这种冲突注定了她即使开口向战圆圆陈述那两人的无辜,战圆圆也不会理解。
迁怒迁怒,总归是先有怨怒,才会迁移,从来不是无缘无故,又怎么会被几句话四两拨千斤地化解。
“我知道,薛宁和她爸爸是独立的个体,但是京洛姐姐,但凡她自己对她父亲的行为有任何正确认知或是她对一切一无所知,她在警局会是那样的表现吗?你让她那样长大,她还无罪吗?我也知道王一博那天已经公开过行程,可是但凡他的粉丝正常守序,怎么会造成那种形势?”
战圆圆的说辞多少让赵京洛震惊。战圆圆没在迁怒,只是因为切肤之痛,比她想得更多。战圆圆的愤怒立得住脚,有理有据。
“圆圆……”
“京洛姐姐,你去可怜薛宁,可是谁来可怜我!”战圆圆的声音带着隐忍的疼痛,“我知道你一向冷静不迁怒,可是京洛姐姐,旁观者的理智能够到的地方,真的就是事情的全貌吗?”
赵京洛一下子陷入了完全的茫然无措里。也许她是真的圣母,也许她是真的不懂人心冷心冷肺,她从来没有发现过,自己克制的处事方式,原来有着这么大的漏洞。
她从来没有想到,理智是否会有尽头。
“对不起,对不起……”
赵京洛抱住战圆圆,泪水一点点落下来。
王一博找到薛宁的时候夜色已经侵吞了天空。带着薛宁走进7-11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王一博看了看来电,是赵京洛。
“一博。”
对面的声音有了少许沙哑感,王一博心里一颤。
“京洛,我找到宁宁了。”
“找到了啊,”赵京洛的语气听起来没有预料中的舒缓,反倒是有种破碎的无奈,“找到了也行。”
王一博看到身边的薛宁脸色变得更加灰败。
“怎么了?”
“我想,明天把薛宁送回去。”赵京洛的语气松散,“我也许做错了。”
“一博,我不应该的。我在想我一直以来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忘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圆圆穿着一身黑站在灵堂的时候,薛宁也许在玩乐高,圆圆努力装出一脸活泼开朗的时候,薛宁也许在对雪狼的种种恶行无动于衷,固然,生在毒窝里也许是不幸,可是把恶已经当成生活常态的人,难道就没有一点的可恶吗?”
薛宁的牙关咬得很紧,王一博清晰地看到,他和薛宁两个人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微薄的信任,也许就会马上破碎。
“京洛,可是她不知道。固然也许你眼里她有可很的地方,可是哪一种更多?可怜还是可恨?善恶不分,本身就是一种可怜。”
薛宁的目光里有失落,却也没有了恐慌。赵京洛的声音也消失掉,可怕的沉寂横亘在三个人中间。
忽然有一双手拍了拍王一博的肩膀,王一博回头,赵京洛满眼血丝,就站在他身后。王一博从来没在她清明的眼底看到这么明显的无措和痛悔。
“京洛。”他心疼的唤她,然后站起来抱住了她。
外面忽然雷声大起,大雨倾盆。
chapter 20 自我
“你果然是恨我的。”
薛宁的眼底闪烁着的光有几分遗憾的味道,赵京洛的心忍不住颤栗了一瞬。
“她并不恨你,薛宁。”
王一博努力地笑了笑,去货架上拿了一瓶牛奶付账,递给薛宁。
赵京洛第一次发现自己其实是无能的。无论面对战圆圆还是薛宁,她都只能沉默。这让她刚才的自我质疑更加扩大化了,几乎把她整个人吞没劲铺天盖地的无力感里。
“一博哥哥,她恨我的。”
“恨你的人不会愿意带你回家,不会愿意看你和她最喜欢的人亲近。”王一博看着薛宁的眼睛叹气。
终究是荒腔走板了啊。赵京洛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郁燃希望薛宁能拥有正常人的人生,没有错;战圆圆讨厌薛宁,也没有错。那是谁做错了?
可是不论是谁做错了,现在的确是荒腔走板,走到绝路上了。
平心而论,赵京洛忽然发现刚刚和战圆圆对话的自己也是有感情色彩的。战圆圆不断强调薛宁的漠视,可是换成任何人,也未必能做得比薛宁好多少。善恶是非,从来没有人教她,她身上沾染到的所有污秽,都不是她本来的愿望。她除了投错了胎还有什么过错?可是郁燃说的是正确的,如果没有人愿意拉薛宁一把,薛宁要么会被流言被恶意撕碎,要么就会彻底腐化,变成真正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
战圆圆没有战勇,依然可以活下去,依然会被人怜惜,可是薛宁,本就一无所有的薛宁,却要因为这份共情彻底坠入人间地狱。可恨她居然因为自己和战圆圆从前的相处中积累出的情谊一时糊涂,认为拥有更多的人是薛宁。
没有立身于人群的性格,不被任何人爱着,甚至连善恶观都被迫剥夺,薛宁是真真正正的白纸,是纯粹的恶,却也是最容易被撕碎的白纸。郁燃的担心正在于此。
明白了这一点后,赵京洛大概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她走到薛宁身边,拍了拍薛宁的手。
“宁宁,都忘了吧,我们回家。”
“回家?赵京洛,我没有家的。”薛宁的眼睛里炸开连片的茫然。
“宁宁,不是的。我们回家。”赵京洛摇了摇头,声音里有哽咽的色彩在。
“我知道你们讨厌我,”薛宁的语气十分平静,“我也不是没有心的,一博哥哥对我好,我是知道的,从那个地方出来之后我也好像明白,爸爸在做的是让人丢命的营生。只是我不愿意相信,笑起来那么温柔的爸爸,会做那种事情。我不愿意相信,我想逃避现实。”
冷静的语气,古井无澜的目光,好似垂垂老矣,世事阅尽。她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看见了与过往相背离的一整个世界。
“没有人能那么轻松的看着自己的世界被颠覆。宁宁,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王一博难得软了颜色柔了声音,他温声哄劝的是薛宁,目光看向的却是赵京洛。
赵京洛在那双勾人的狭长星目里,看见了无限柔软的安抚。这句话并不只是对薛宁说的,也是对她说的。
薛宁迅速软化下来,颤巍巍牵起了赵京洛的手。女孩的手心柔软湿润,眼角一片殷红。
“宁宁,我们回家。”
雨过后,星空澄明。薛宁的步子又碎又小,短短一段路竟走了许久。
“我回家了。”
薛宁的声音软软糯糯,眉眼间终于有了稚嫩的笑意。
薛宁这次回来之后直接去睡了觉,赵京洛从客房出来的时候,王一博正站在门外,对她露出一个有些宠溺意味的笑容。
“京洛,也许你看到的不是全貌,可是每个人眼里的世界,与其他人眼中的都会有所不同。你不必去追求绝对正确,不必追求每个人都满意的结果。”
“我……”赵京洛欲言又止,干脆直接耍赖,扑进王一博怀里。
“京洛,你是为自己活着的。总会有人真心的喜欢你,所以记得,你自己的心愿最重要,别人的感受并不是不需要顾及,只是你自己最重要。”王一博把她牢牢圈进怀里,“你要最最喜欢你自己,做你自己愿意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