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店门口,老板娘就认出了我,微笑着问我:“今天还是柠檬水吗?”
我本想点头,却鬼使神差地回答:“来一份绿豆冰沙。”
老板娘有点意外,不过,她还是很快给我做好一份绿豆冰沙,我坐在前些天跟施在宥一起坐过的遮阳伞下,暑气散去,今天的绿豆冰沙像上次吃过的一样棒。
第33章 (1) 裴家院子
周末两天假期,我原本不想回家,我爸非要让我回去看看,我也就收拾行李回家过周末了。
其实我们家特冷清,我妈不是个爱唠叨的人,但多个人好歹能多说几句话,我跟我爸都不是爱说话的人,以前在家经常出现的情景是:我爸在书房看他收集的各种军事书籍杂志,我窝在客厅沙发上看从书店租来的言情小说,我妈呢,闲不住,忙活各种杂事,而且我觉得造成她忙的原因,是她老是做重复工作,例如她想收拾一张桌子,会先把桌子上的东西杂乱无章地放到一边(而不是先分类),然后要收拾桌子旁的地方,又把原本桌子上的东西放到另一边……最后她把东西放回桌子上的时候,她已经对那些物件进行过三四次移动操作了。
我爸是个军事迷,我以前曾戏称他是“地摊军事迷”,我爸爱系统性地看书,他如果想弄懂某场战争,必定会找各种各样关于那场战争的资料,有时候也包括从地摊淘来的杂志,那些杂志有时还挺标题党。
我初中时喜欢对我爸看的书评头论足,毕竟那时候我在看各种世界名著,这让我在他面前有一种优越感。我对他说那些地摊杂志根本没有真实性,然而他回答我,他看中的从来不是真实性,而是要从对照中分析出可能的答案,他还说,看书不应该一杆子打死书上说的是正确无误,或者胡说八道,而是要看作者叙述其观点时,论据是否充分,只要他能自圆其说,那么无论他的结论多么惊世骇世,他的结论就是合理的。
我到家后,除了我爸,家里没啥活物能出来欢迎我,我家什么家禽、宠物都没养,连后院小院子里的蔬菜我估计都枯死了,我爸这两年也时髦起来,追求起有机、无公害了,然而他每次种的蔬菜都难有好收成。
我在家吃吃喝喝,我爸知道我要回来,给我准备很多好吃的东西,我怀疑他是否怀疑我在外面是真的吃不饱、穿不暖,三开门的冰箱都快被他塞满了。我家的房子还是挺干净的,我妈活着的时候,我爸就经常跟我妈平摊家务,现在他也没犯懒,我家各处都干干净净的,一点也不像寻常印象中一个独居男人的家。
我爸招呼我之后,说他要去丽香姨家帮忙,这个时节来农家乐的人特多,她家忙不过来,还说中午回来给我做饭。
我让他去忙,中午我在家做饭,说真的,我估计我爸去丽香姨家帮忙,除了真的帮忙之外,还有逃避我的意思。
不是说我爸对我不好,而是我俩相顾无言,气氛冷得一批,我们父女俩不硬凑在一个房间里瞎扯,他舒服我也舒服。
我爸离开后,我在家里转悠,顺便在我爸书房拍了张照片发到朋友圈,定位就是我家院子。说来有趣,我家的定位居然就是“裴家院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家多富呢。其实就是我们这里姓裴的比较多,我有俩亲叔,还有三个堂叔父,其它本家就更多了。
我爸的书架上一如既往地放着很多军事方面的书刊杂志,我以前买的一本《基督山伯爵》虽然被我保存得挺破,也被他规规正正地放在书架上,这倒让我没想到。当初我买这本书,是因为我在书店随意翻了几页,被开头男主人公跟他父亲的对话逗笑了,男主人公一会儿说“爹,我亲爱的爹”,一会儿又说“高兴点,亲爱的爹”,我被这种爹字频出的翻译给逗笑,当即决定买下它看看,不过我也就看过两遍,后来随手乱放,不知道被积在哪个角落吃灰。
让我意外的是,桌子上放着一本心理学方面的书,书名叫《如何突破自我设限》。奇怪,我爸一向瞧不起这类书的,这倒不是说他瞧不起心理学,他有时也看心理学方面的书,但大都艰深难懂,而不是像这种随便翻开几页,满满心灵鸡汤。书签在书的后半部分,由此可见,我爸都快看完了。
我决定去丽香姨家转转,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去那边搜罗看看有没有好吃的,丽香姨家开农家乐,常常会做很多食材配料,我就吃过她家用花生种子炸出来的花生米,那味道比在超市买的好很多。
我刚走出我家门口,迎面遇到一个邻居,是个带一口整齐白色假牙的老太太,她问我什么时候从城里回来的——要说明一下,我们这里通常管市里几个区叫城里,路上招徕乘客的司机师傅都大着嗓门喊“去XX去XX”,XX就是我们这座城市的名字,好像我们这里不属于这座城市一样。
不过这里跟市里的确是两个世界倒是真的,这里的生活习惯还保持着街坊文化,经常有邻居串门,开了三四十年的小吃店、杂货铺在我们这里随处可见,就连我们村炸油条的,都已经子承父业,经历过三代了。
这里的人想出去的不少,不过留下的也挺多,吸引过来的游客,虽然大部分人觉得挣钱很开心,但也有部分人觉得把外面的人吸引过来,糟蹋了这片环境。
老太太亮着她那煞白的假牙,笑眯眯地问我这次回来给我爸捎什么好东西没,我客气地说我爸千叮万嘱不让我捎,这是实话,不过更大的实话是,我回自己家还要考虑捎东西?我跟我爸还不至于客套到这种地步。
跟老太太客气完,老太太颤巍巍地走了,我走到丽香姨家,她家院子很大,她家原本宅基地就比较大,现在她家把前院开成客房,后院自家住,客房盖了三层楼,每层都有二十几间,还有一大一小两个餐厅。
我刚到她家,丽香姨家的儿媳妇,我喊她菊梦嫂子的,就一眼看到我,热情地招呼我,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在家能待几天。
菊梦嫂子围着围裙,身材苗条,虽然皮肤比较黑,但肤色特别健康,皮肤一点也不显粗糙,肤质紧绷。
闲话着家常,她随手从盘子里递给我洗好的葡萄,说是她家后院自己种的,一点农药没打,这盘葡萄是给她最近来住的姑妈送去的,她姑妈这两天从城里回来,想在老家待几天。
我急忙让她去给姑妈送去,她说不急,很长时间没见到我了,得好好跟我聊聊天,其实我跟菊梦嫂子倒不是有多亲密,而是我俩同属话不多的人,但如果聊天,常常能东拉西扯地聊上很长时间。
我俩又说好长时间话,她跟我讲她一儿一女的事,那幸福的面容让我心生羡慕,也许一个人的幸福,在于并且只在于,他担当起一个身份时能甘之如饴。
我羡慕坚定的人,不纠结的人,这类人哪怕做着在外人看来毫无意义的事,也是能从中得到幸福的。而我自己,在我未成年之前,我受到的家庭教育是两种存在冲突的教育,我爸十分在意个体的存在,我曾大言不惭地跟他说某场战争打得有多没脑子,明明再拼上一波人就有机会赢,他却严肃地说——
我希望你记住,不管是哪一场战争,都会有很多人死去,很多人受伤,他们是一个个人,而不是一波死去的人或者还没死的人。
我妈就不同了,我妈不在意代价,她在我十岁时就想让我拥有成年人的智商和情商,她希望我很懂为人处事,对我很严厉,即使她允许我很早就看言情小说,在人情世故上,她也绝不会有丝毫懈怠,她以为,她没有得到她想得到的,不是她没有背景,没有出类拔粹的能力,而是她没有很棒地处理好人情世故。
结果从他俩身上我啥也没学到家,甚至我连他俩的模子相加除以二的一半都不是,我是个“四不像”,我跟什么都不挨边,有时我很难过,我不是自己所喜欢的那类人,那类人阳光、磊落,不像我,好像总是在这个世界上放不开、看不明白。
我跟菊梦嫂子聊完天,就吃着葡萄去厨房,路上还把葡萄皮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
我没想到的是,我爸也在厨房帮忙,倒不是搬东西做菜啥的,他在帮忙记账,丽香姨在一旁指挥着搬运面粉的师傅,她家每月都要采购很多食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