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蓝猜测着赵青可能就在附近。
他揣着一颗心,替她捏把汗,早就提醒过她,千万不要冒着危险来找他,怎么偏偏就那么傻呢?
“喂!你怎么还不出来?该不会掉下去了吧”小武站在门外朝里边大声喊。
郑蓝终于出来了,他抬头望了望远方,若有所思。
大宝一见他出来便摇头晃尾地凑到跟前。
“走不走啊?”小武不耐烦地催促着。
“那个,我刚在里面蹲得太久了,脚麻,可以缓一会儿再走么”郑蓝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小武瞅了他一眼,冷冷地说:“行吧”。
郑蓝走到院子里,脚尖着地打着旋儿缓解肌肉酸麻,一边留意四周环境。
小武到底还是个孩子,有些无聊地蹲下来逗起了小狗,大宝也放下警惕很配合地跟着他玩,懒洋洋地躺在地上露出白胖胖的肚子。
郑蓝忽一抬头,看到了赵青和陈志。
他们俩正站在围墙边上急切地往院子里张望。
三个人很快对上眼神。
“快走!”郑蓝朝赵青拼命摇头,用眼神和口型示意她赶快离开这里。
可她却不愿意,红着眼睛立在原地,鼻子骤酸,眼看着就要哭了。陈志拽了拽赵青,却拽不动她。
郑蓝心里都要急疯了,恨不得立刻跑过去赶走他们,不是都说过了不要来找他吗?
怎么还这样自投罗网?
怎么能因为他一个人就乱了阵脚,分不清轻重缓急?
“还在那磨磨蹭蹭干嘛?”小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安在墙上的报警器响了,轰隆隆地嘶鸣着。
“什么人?!”立即跑出来好几个身形魁梧的汉子。
郑蓝几乎是命令与恳求般地拼命挥手叫他们离开。
“别管我!”
他们赶紧掉头往停车的方向跑。
后面的人夺门而出,紧追过去。
盘山路上顿时尘土飞扬,脚步声、咒骂声连成一片。后面的几位汉子边追边喊,赵青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吓得不轻,连头都不敢回地拼命奔跑。
用尽了力气才跑到车子跟前。
两个人坐上车,陈志踩动油门,猛地开出去。车轮碾过地面卷起一阵灰尘,迎着他们追上来的几个汉子吃了满脸的灰和土,呸呸呸地咒骂着。
再追了几步便停了下来。
等车子开出一段距离后,赵青才想起来赵大宝。
“我的狗还在那里,怎么办呀?”
“啊?但现在也没法回头”陈志面露难色。
“不行,我得回去找它”
“你疯了?”
陈志不理会她,转动方向盘将车子驶出盘山路,赵青急得咬牙顿足,手上的蓝色链子几乎要被扯断。
一直回到住处,她都没再说一句话。
晚上,她的家门口多了一位师傅,负责她的人身安全。
夜里九点,她听到门口有人在敲门,却又不像。
迟疑了半天从猫眼望出去,没看到半个人影,直到熟悉的犬吠声传到耳朵里才又惊又喜地打开门。
大宝自己跑回来了,弄了一身灰,风尘仆仆地冲她吐着舌头。
翌日。
赵青按照人事部发过来的一纸通知来到厂子里报道。没化妆,头发也没吹,乱蓬蓬,还有些邋遢地穿着一身旧衣服,走在路上普通得像是掉进大海里的一滴水。
小组长分给她一套蓝色工作服和工作帽,安排一位“小师傅”带着她先熟悉熟悉工作内容和需要注意的安全事项。
这个车间建立在废墟之上,当年赵青的父亲赵树生就是在这里工作了五个年头,也是在这里彻底失踪。
她的工作内容很简单,站在流水线旁给装化肥的麻袋喷码。痛苦与单调的是你必须站在一个位置从早到晚目不转睛,无限的重复和循环。
无限重复的无聊和压抑。
车间里的味道很难闻,吸一口感觉鼻腔里都充斥着化学药品,宁肯不呼吸。让人诧异的是,每一个人都没有戴口罩,仿佛什么都闻不到。
难道是自己的鼻子太灵了?赵青郁闷中。
半天下来,她手脚酸麻,头痛欲裂,不明原因。
里边噪音大,她抬高嗓音问身边的小师傅:“你不觉得头痛吗?”
答:“刚开始的时候都会有,后面慢慢习惯就好了”
“习惯?”赵青不解,为什么要习惯痛苦,难道就没有人去追究造成头痛的原因是什么吗?
“大家都是这样,你刚来嘛,再适应一阵子就好了”小师傅云淡风轻地说。
赵青揉揉太阳穴,脑子几乎要炸了一般无法集中注意力。
总算熬到了中午,她跟着小师傅一起去食堂吃饭,人很多,排了好久的队才打到一份白菜豆腐和紫菜蛋花汤,没有肉,但是管饱不限量。
大家坐成一排吃着饭,其间有人讲一些明星八卦和无聊的笑话打发时间,赵青也跟着笑一笑,大多数时候插不上嘴。
饭菜的味道很一般,也就是垫垫肚子。她从白菜里吃出了一颗碎石,险些硌掉牙齿,也再无胃口,只把馒头啃完了,菜剩下好多都倒掉了,心里有一丝浪费粮食的罪恶感,可没办法,那味道她实在不能接受。
饭后,女工们在车间的空地上铺一层木纸板躺上面休息,赵青也跟着一起眯了一会儿。大冬天的,地上很凉,只躺了一会儿便腰酸背痛齐齐发作,不免对这些辛苦的女工们心生怜意。
到了下午又痛又胀的脑袋才稍微好了点,可能是习惯了那味道。
上班的时间非常难熬,好不容易等到下班,赵青如释重负,去到衣帽间换下工作服,摘掉工作帽,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本以为自己的生活已经很不易,没想到还有很多人比她更不易,曾经郁积在心里的那份苦闷也随之消减,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下班路上,她和同组的几位工友一起往出走。
“你们来这里工作多久了?”她故作平常地问。
“两个月”
“一个礼拜”
“昨天才来的”
得到的回答让赵青感到惊讶“怎么觉得大家都是才来不久”。
“听说这里的人员流动非常大,你那师傅可是咱们车间工龄最久的”回答两个月的长发小姑娘真真小声说。
“她来多久了?”赵青问。
“也就一年”
“一年?!”她还以为会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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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陈志过来找她。
“怎么样?”他问。
“挺顺利的,同事人都挺好的”她轻笑着回答。
“那就行,工作内容呢?能适应吗?”
“能,无非就是累一些,也没啥大不了的”她轻描淡写。
“保护好自己,有情况一定要记得随时跟我联系”
“嗯,知道了,你快回去吧”干了一天活她已经很累了,想赶紧洗个澡然后休息。
陈志还有话想说,见她一脸疲惫也就住了口,转身离开。
他也没闲着,一边实地暗访,一边动用所有的人脉想办法营救郑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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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青来上班的第四天,刚走到车间门口就看到一群人围在公告栏跟前叽叽喳喳,议论纷纷。
走近一问才知道今天有人来厂子里检查,要求所有人立即进入二级备战状态。
“什么叫做二级备战状态?”赵青带着疑问去找她的小师傅阿云。
阿云浅笑,故作神秘地说:“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有一位穿着浅蓝色工作服的中年男子走到车间里,对着所有人大声喊:“大家都先放下手里的活儿,过来仔细听我讲几件事”
戴着帽子的女工们从各自工位上离开,集中起来站到这个男人跟前。
“人都来齐了吗?”男人朝着阿云问。
阿云环视一圈,用眼睛数着人头,过了一会儿点头说“齐了”
“好,齐了就行。今天主要跟大家讲两件事,第一:等会儿市里有领导要过来视察,所有人都要保持最好的姿态,把各自脚底下的卫生收拾好了,但凡是被发现有乱丢纸屑和垃圾的罚扣两天工资;第二:不许乱说话,如果有陌生人询问跟厂子有关的事情一律回答不知道,但凡被发现有多嘴的,立即开除走人”
赵青站在最后面,她小心观察着周围人的表情,大都是一个样子:麻木、习惯、不以为然。
看得出来这样的情况应该有很多次,大家都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