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蓝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反正待会儿见了面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到了罗大爷家,他们轻轻扣了扣门环。
很快就有人来开门。
“来了”
罗大爷披着一件棉袄,嘴里叼着长烟斗迎出来,眼睛看上去肿得很厉害,估摸着是没休息好。
呛人的烟味扑过来,赵青又开始咳嗽。
几个人进到屋里,赵青戴上口罩将自己武装得像是刚刚从生化危机里走出来,帮着陈志调好录音录像设备后拿着笔和本站到后面。
“您准备好了吗?”郑蓝端坐在罗大爷对面问。
“好了”罗大爷把烟管搁到一边,点头说。
“那我们现在正式开始采访”
“您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郑蓝接着上次的采访问。
罗大爷的表情凝重,眉间似有千斤愁,他张了张嘴,有过片刻的迟疑,终于开口“咱是个老老实实的农民,祖祖辈辈都长在这个地方,亏人骗人的事可干不得”
郑蓝认真地看着他,一边听一边微微点头。
“前两天,有人来家里找我,是那M企业的一个小头头,拎着一堆东西,有两袋大米,一桶油,都在这里放着,我动都没动”罗大爷边说指给郑蓝看。
靠近墙角的位置放了一堆粮油,看上去很新,包装袋都没拆。
“说了一堆好话,大致意思是叫我们别再闹事,想私下里解决,但又一时半会儿拿不出来那么多钱,想着让我们几个能说动话的去跟村里的老乡们解释解释,说说好话,赔款的事得到年底才能给到手”
“我一开始坚决不同意,这事儿咱做了也不光彩。谁想那人临走时塞给我孙子一个信封,小孩不懂事拿着在院子里玩,我们也都不知道,等大人发现时都晚了。孩子撕着钱玩,我们吓坏了,赶紧拿过来清点,又在泥巴堆里找到好些碎钱,好多都拼不完整了”
“我找到那天来的人,他劝我收下,我咋能收呢?可一回到家里我老伴儿哭着喊着说家里没多余的钱,也赔不了孩子撕碎的那些钱……”
“我这也不是没办法嘛,就收下了”
哎!罗大爷对着镜头叹气。
“可我思前想后,总觉得不对劲,晚上睡也睡不好,做噩梦。这人呐,还是不能做昧良心的事”
罗大爷说完对着郑蓝苦笑,又伸手摸过来炕沿上的烟管,塞了点烟草进去,划拉一根火柴点燃。
屋子里登时升起了烟雾,赵青站在镜头之后努力忍住,脸憋得通红。
采访结束之后已临近黄昏,在罗大爷的一再挽留之下,几个人留下来吃了一顿家常便饭,过后才收拾东西离开了。
“还真被你说中了”回去的路上,陈志愤愤地说。
郑蓝并没有表态,淡淡地说:“我们今天回去加个班做好片子吧,也不知道能不能过审”。
“没问题!”陈志一口答应下来,“不过,证据和材料都齐全了,真相总没有错,怎么会审不过呢?”。
又转过头笑着问赵青:“小美女,你觉得呢?”。
“啊?”赵青有点懵,想了想说:“我觉得真相自有万钧之力”。
回去后,他们连夜剪片子,出通稿,终于在连续通宵三个晚上之后将片子和稿子以及相关证明材料送上去过审。
没想到一审就通过了,还得到了社里领导的全力支持。
后来,这期节目播出了,在社会上的反响很强烈。
顶不住舆论压力,M企业官方在全网就此事再次发布致歉视频。承诺之后的赔款确认会在第一时间补发给所有村民,□□城政府也就此事发布检讨声明,涉事相关负责人引咎辞职。
立法机关做出表态,关于农村土地征收相关法律法规会进一步完善,补查漏洞,清理隐患,杜绝此类事件的继续发生,发酵。
某个休息日的午间,郑蓝收到一封来信,是罗大爷寄来的。结尾处的一行字让一向理性的他热泪盈眶。
“小郑,幸亏我相信你了,我们国家需要更多像你一样的年轻人”
此前再多的辛酸与磨难也因这样一句话而烟消云散,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只要他们的努力不会白费,就好。
还没来得及消化情绪,就被突然走来的陈志看到了。
“你怎么了?”陈志手里捏着一个文件夹走到郑蓝身旁,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啊?没,没什么”他猛地从情绪里回过神来竟然有些结巴地支吾着。
“给”陈志把手里的文件夹递给他。
“这是?”郑蓝看了一眼文件夹,不明所以地问。
陈志努努下巴,示意他打开看看。
他不明所以地翻开第一页,眉毛渐渐拧成了一个川字。
chapter18
天还没亮,郑蓝就坐起来打开电脑,翻看资料。
七点的时候发了一封邮件给老朋友,得到确认答复后才揉揉干涩的眼睛起身去冰箱里拿了一瓶纯牛奶,微波炉不巧坏了,他没有加热便打开盖子来喝,屋子里太干燥,他总觉得喉咙干巴巴的,很不舒服。
冰冷的牛奶流进胃里,一个激灵,人立马清醒起来,不再犯困。
陈志醒了,去楼下买了一斤小笼包,两碗豆腐脑,坐在茶几边上吃起来。
郑蓝从屋里走出来,盯着他问:“独立报社的副社长张文你认识吗?”
陈志咽下一口豆腐脑,抬头看他:“张文老师,去年就退休了”
“你找她做什么?”
“有些事情想咨询一下”郑蓝边说边挨着茶几坐下来。
豆腐脑很烫,他撕开醋包和辣酱,淋了一圈,用勺子顺着碗边慢慢挖着吃。
“哦?什么事?”陈志有些好奇。
“关于二十年前□□城的一起爆炸事故”
“你是说113事件?”
郑蓝点头。
“都过去这么久了,有什么好咨询的呀,不过我昨天才跟张老师通完电话,她说最近要来□□城一趟”陈志笑了笑,继续捏起一个包子蘸着醋吃。
“哦?那可以安排见一面吗?如果张老师能抽出空来?”
“行,我待会儿问问她老人家”
吃完早饭,两人出门。
还像之前一样将车子停在岔路口,赵青已经等在那里。
今天风大,她穿着一件棕色连帽羊羔绒外套,裹着白色围巾,额前的细碎刘海被风吹到一边露出光洁的额头,小跑着来到车子跟前,拉开门坐进来,带进一阵寒风和年轻女孩身上特有的清香。
“吃早饭了没?”陈志递过来一个茶叶蛋和一包事先买好的纯牛奶……
“啊!谢谢”她昨晚上熬夜了,早上闹钟又出了故障,匆匆忙忙赶过来还没顾得上吃早饭。
郑蓝抬了抬眉毛,张张嘴却没说话。
“要纸巾吗?”陈志贴心地问。
“不用,谢谢!我这里有”她把吸管插进牛奶盒,喝了一口是温热的。又剥开来茶叶蛋伸长脖子慢慢咬着吃,今天特意戴了一条新围巾,她怕汁水会溅上去。
陈志出门前特意把牛奶连着盒子放进热水里烫过。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郑蓝打了个方向盘,将车子开上半山腰。他的左手已经恢复,只是被衣袖遮住的地方留了一个疤,月牙形状,烙在那里,怪明显的。
初升的太阳从东边天上照过来,金色的光芒洒满大地,晃得人睁不开眼。
陈志摇下车窗,望着陌生的路,疑惑道:“老郑,你走错路了吧,这不是去C村的呀”
“我知道”郑蓝目视前方轻声道。
“呃……知道还往前开?快掉头吧”
“别急,绕过这条路到那边同样可以过去,时间也够用”
郑蓝很淡定地绕过一个急转弯,将车子开上蜿蜒的盘山公路,他是有意的。
好不容易多出来的时间,他想带她一起看看这座城市的风景。
赵青将吃完的早餐垃圾装进一个塑料袋,绑紧了塞到背包的侧面拉链里,侧着脑袋看向窗外。
被风吹过的天空露出一些它本来的面目,淡蓝淡蓝,云彩被吹得七零八落,只留下丝丝渺渺的痕迹。
可她眼里的天空却还是一如既往的灰色调。
山路两侧的老槐树枯立在寒风中,一排排兀自独立,在阳光的亲吻下各自伸展,各自摇曳。每一棵树都有它的姿态,每一棵树都像是在倾诉一个长久又动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