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芳(334)

在心里思索了一下措词,他收起情绪,用诚恳的语气回道:“诸生,尔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此事固然由政事堂主理,可本世子是皇族宗亲,与陛下一母同胞,到了政事堂,谁敢受本世子的礼?谁又能真正禀公执法?这岂不是为难他们?”

一句话,本世子身份太高,那些人不好审,这是为他们考虑。

百姓们一想,这么说也有道理。

戏台上包公审案,涉案之人身份太高,还得向皇帝请旨呢!

眼见风向转变,康王低头露出笑容。

哼!就凭一句话,也想拿住本世子?

他转头看过去,却见学子里走出一人,说道:“世子所言,不无道理。只是,世子不忍心为难大人们,怎么就忍心为难陛下呢?”

康王世子愣了下,一时没弄明白。

只听他高声说道:“天下皆知,陛下出自康王府,您的父祖,就是陛下的生身父祖。如今京城传得沸沸扬扬,承元宫之案是康王府所为。一边是生身父祖,一边是承祧先人,您叫陛下如何自处?”

此言一出,正阳门为之一静,不少人默默点头。

是啊,这事别扭的不就在这吗?如果帝支真是为康王府所害,那么身为康王府血脉的陛下,就尴尬了。

眼见众人开始沉思,那学子继续道:“陛下自幼入宫,养在先帝膝下,父子之情甚笃,养育之恩难忘。如今发现有人谋害先帝,陛下自然要为先帝伸张,偏偏嫌疑之人是生身父祖,何等为难?正因为如此,陛下才缄默避嫌,交由政事堂主理。可世子不但不体谅,还跪到正阳门前,逼迫陛下回应。”

说到这里,他的愤怒溢于言表:“学生斗胆想问,您要陛下怎么处理?安抚于您,也就等于替康王府否认了嫌疑,对不起先帝。责罚于您,又罔顾血缘之亲,令生身父祖陷于污名!”

“没错!”身边的同伴举手喊道,“这分明就是把陛下放在火上烤!”

学子们纷纷声援:“对,就是这个理。”

“以请罪之名,行逼迫之实。”

“这么下去,陛下只能下罪己诏了。”

“如此谋算亲弟,好生恶毒!”

学子们群情激愤,也带动了百姓。

“秀才们说的有道理啊!陛下能咋办?两边都是亲人。”

“世子就没想到?当哥哥的怎么也不为弟弟着想?”

“哎哟,你们忘了?被害的不止英宗和先帝,还有陛下啊!”

“难怪楼大人要请世子去问话,哪有这样当哥哥的……”

康王世子张口结舌。

这些书生怎么回事?什么下罪己诏,他自己都没想到这一步!

今天来跪正阳门,说穿了就是苦肉计,把自己整得惨兮兮的搏同情。只要风向不往他这边吹,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不会要他避嫌出京。

皇帝为难不为难,他根本没想过。为难又怎么样?那小子躲在皇宫里,风刮不着雨淋不着,到最后还不得相爷们出面解决?

说穿了,他今天这出戏,针对的根本不是皇帝,而是那些跟康王府作对的朝臣!

可在这些学子的鼓动下,自己分明是恶意算计皇帝。

再联想到承元宫埋药一案,岂不是嫌疑更重了?

康王世子脸色发青,这些学子到底谁弄来的?楼四吗?只有他这么诡计多端!

“诸生!不要激动,没有这回事!本世子发誓,绝对没有逼迫陛下的意思……”

他才说了一句,就被打断了:“那你还跪着不走?叫陛下罚你,陛下怎么罚啊?承认生身父祖谋害帝支吗?还是承认自己得位不正?”

“就是!再不然替你背书,说你跟承元宫案无关?想得倒是挺美,跟你没关系了,那陛下呢?怎么跟天下人交待?”

“不是,我就是单纯来请罪的……”康王世子第一次发现,声音如此无力,那么多人在喊,他的辩解夹杂在其中,想说清楚都不容易。

混乱中,胡恩匆匆回来了。

“陛下有旨——”尖锐的声音,终于压下了哄闹。

众人停下来,看着踏步而出的内监总管。

胡恩露出笑容,向学子和百姓们拱了拱手,似在表达感激之意,再对康王世子道:“世子,陛下命老奴来传个口谕。您的委屈,陛下知道了,但在没有水落石出之前,陛下也只能静心等待结果。这案子情况复杂,又年深日久,刑部与大理寺查得很艰难,我们还是不要给他们添麻烦了。”

说到这里,他招了招手,便有内侍抬着乘舆过来。

胡恩的笑容充满疼惜:“瞧您伤的,这下手也太狠了,先到宫里上个药,可好?”

第442章 傻子

康王世子哪有进宫上药的心情?

事情到了这份上,眼见风向转不回来,他只能狠狠抹了把脸,做出悔恨的样子,说道:“胡公公,这事是本世子考虑不周,委实没有想到这方面,竟叫陛下如此为难。”

胡恩很上道,立刻扶住他,温言劝说:“世子的诚心,陛下是知道的。也是太着急了,才会如此。您不必放在心上,赶紧上了药,好生回去歇着吧!”

康王世子还能说什么?只能赌咒发誓,以示自己的悔恨,直到群众的声浪平息,才婉拒了胡恩,上了康王府的马车走了。

看着康王世子离开,学子们欢呼起来。

百姓们本就是来凑热闹的,哪会嫌事儿大?一路跟着起哄,直闹得康王府的人灰头土脸。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官员们却神情复杂。

“常相?”

常庸回过神,声音平淡:“回吧。”

事情发生得突然,解决得也迅速,好像跟他们全无干系。

对,就是这个全无干系,太莫名其妙了。

康王世子这么做,分明冲着他们来的,意图把这件案子糊弄过去,推给他们一个无能的罪名,好不了了之。结果呢?突然冒出来一群学子,三言两语把他挤兑得灰溜溜走人。

哪有这样的巧合?根本就是有人背后指使吧?

常庸不禁想起去年,正阳门曾经发生过相似的一幕,当时千夫所指的是萧达,因为他意图诬陷几名学子打伤他儿子。

对了,被他诬陷的人是谁来着?

常相爷翻找着记忆,想起来了。

其中一个学子姓池,已故池老相爷家的孙辈。

而池家前不久出过一桩喜事,是池大小姐出嫁,嫁的人是——

楼晏。

这就是他今天去灵山县的原因?

这笔账,肯定会被康王府算在自家身上吧?

这个奸滑的小子!

……

马车出了正阳大街,在角落停了一会儿。

过不多时,有人挑开帘子上来,喜气洋洋地唤:“大妹!”

池韫含笑回应:“二哥。”又对他身后的韩齐点头,“三表哥。”

韩齐也是一脸笑,既觉得痛快,又隐隐带着不安。

他问:“表妹,我们这样真的没事吗?不会惹麻烦吧?”

池韫还没说话,池璋已经满不在乎地答了:“韩表哥你就放心吧!其一,我们站在道理上。其二,这些话其实是代朝上诸公说的,他们不好站出来,而我们没有顾忌。其三,康王府也要脸面。所以说,他们只会把这笔账算到那些人头上,而不会向我们报复。”

听他这么说,池韫不禁露出笑容。

“二哥跟随江先生读书,果然今非昔比。”

她什么都没说,他就完全领会了。

池璋笑嘻嘻:“还是当然,还要多谢表妹帮我找的好先生。”

韩齐满脸羡慕,不禁问:“池二表弟,你说我给江先生投文章,会有机会吗?”

池璋道:“韩表哥有这个心思,我帮你转交!”

韩齐喜笑颜开:“好啊!我最近写了几篇文章,你先帮我看看合不合先生的意?”

说着,韩齐从袖子里取出几沓纸,有点不好意思:“我琢磨很久了……”

池韫顺便看了两眼,指出几个地方:“江先生性子旷达,表哥尽可畅所欲言,照本宣科,或者过于沉旧的观点,引不起他的兴趣。”

“对对,”池璋连连点头,“别人都以为,先生教应试,定然喜欢保守一些的风格,其实不是这样的。先生说过,思想有多远,才能决定人能走多远。我们这样的少年郎,就应该朝气蓬勃,想别人所不敢想。而他所教的,就是让我们学会正确地表达,分清楚妄想与现实,不至于被世俗埋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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