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到这里,程显听忽然浑身一震。
不对,是药师先决定的要去岭上仙宫,如果他去了,按照展光钰“没有人能离开这里”的说法,之后他与琵琶女那场斗法又是何时发生的呢?
他抿一下嘴唇,决定先略过此处。两人到仙宫后,琵琶女仍未彻底脱离魔道,出于种种因缘,当她道心不稳时,陵宏——药师也极有可能参与——做主将她锁入万卷仓最顶层。结合时间紧迫,他们的计划一定是要救琵琶女的,至于怎么救……
程显听确认以坠入魔道的状态,琵琶女是进不来岭上仙宫的,必是在登岛后再度出现了入魔迹象。
“他们要把她送离岭上仙宫——”
“是犼吧——”
师徒俩同时开口道。
两人面面相觑,程透发觉程显听目色阴郁,忙主动道:“什么?”
程显听站起来,“他们要把琵琶女送离岭上仙宫,不是百年后山门再开,而是现在。”
程透大惊,“不是不能说出来吗!”
程显听异常烦躁地在屋里踱步须臾,蹙眉道:“我大概知道来龙去脉了。我……”
他看向青年,焦躁蓦地又远去了。程显听在心底叹一口气,低声道:“我可能带你来了个,不太妙的地方。”
等过半晌不见青年追问,他怔怔看着程透,后者目色平静地回望着。程透忽然淡淡一笑,“罢了,师父这不也在呢。”
这话让人心里五味翻起,程显听甜苦参半。他抬手摸了摸徒弟的侧脸,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程透看他情绪不对,主动挑起话茬道:“我知道展分舵主……”差点带出来从前总说自家师父的那句什么东西,程透连忙咽回去,“是犼,对吗?”
程显听勉强弯了弯嘴角,“答对了。”
仿佛为了缓解沉重,他又忙不迭说:“不过我先提醒你,我跟他不是一种东西。”
诸事暂且作罢,师徒俩默契地闭口不谈,各自假作清闲起来。七目村其他人都去找琵琶女了,他俩也不清楚是怎么个找法,估计是帮不上忙的。程显听心中仍谜团重重,他始终不解不能说的理由,别的姑且不提,“计划”即是送琵琶女离开仙宫这么一句话的事,又有何不可说。
反正他现下算是说出来了。
程显听情不自禁地啧一声,目光不知不觉落到了徒弟身上。
程透,程透。他的程透。如他漫长生命里唯一的希冀,他对他所有的感情都仿佛与生俱来,自然而然。
程显听托着脑袋,看着青年手脚麻利地整理着书架。
好想摸摸他的窄腰,好想亲一亲他啊。
半晌,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的程掌门颤抖着手给自己到了点冷茶,他镇定自若地抿一口,开始在心里把各种清心咒翻来覆去地念。
大抵是太过投入,程大掌门不知不觉念出了声,青年听见了,回过头问道:“师父,你在说什么?”
“啊?”好像心思被戳破一般,程显听难得窘迫,捂着眼说,“没事,没事!我……我背经呢。”
程透小声嘟囔句稀罕了,转回去继续做自己的事。
夜半三更时,俩人都躺下睡着过,花匠突如其来地砸门惊扰满屋清梦。程显听揉着眼坐起来,自家徒弟却已经目色清明地跨过他应门去了。程显听下床披衣,刚系好带子,花匠火急火燎冲了进来,大喊道:“你们怎么样了!”
“该知道的差不多都知道了。”程显听打了个哈欠,“你们呢?”
花匠一点都不惊讶,他们无名派一向有本事。她松一口气,答说:“毫无进展。”
程透看他俩似乎要长谈的样子,给花匠把椅子拉过来,自己立在一旁。花匠也不客气,马上坐下。只听程显听道:“你们准备怎么把她送出去,我又扮演什么角色呢?”
花匠刚坐稳的身子立刻又弹起来,“你怎么就给说出来了!”
程透在一旁道:“下午我训过了。”
程显听无所谓道:“我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
花匠想了想,摆手道:“罢,以你们现在知道的,说到这种程度估摸着也不会影响太大。”
“怎么,知道的愈多愈不能说?”程显听问。
“可以这么说吧。”花匠点头,“诸事息息相关,窥探愈深,愈知严寒。”
程透提醒道:“离题了。”
花匠清清嗓子,说道:“回答你刚才那个问题,我不知道。”
屋里静下片刻,程氏师徒异口同声道:“你不知道?”
花匠严肃地点头,“所有标上‘不可说’的事,清楚的人越少越好。具体都是药师和陵宏在策划,我们只帮忙就好。”
“那现在到底都谁知情,知情到哪个地步了。”程掌门又开始揉额头,无力感四面袭来,他开始怀疑这乱七八糟的,其实是在瞎胡闹了。
花匠说:“我,药师,国英,陆厢算全部知情。你和程透算一半,温道如今与我们相行甚远,我不清楚。至于……周自云,他同琵琶女的事无关,但知道些极要紧但事。”
“行了,不要给我讲了。”程显听头大无比地打断她,“不到必要的时候我都不想知道了。”
程透出声说:“找琵琶女的事我们能帮上忙吗?”
花匠摇头,“在你们也成为全部知情的人前,怕是不能。”
程显听却道:“你们确定琵琶女离开万字扭楼了吗?”
“确定。”花匠郑重地回答说,“陆厢潜进去找过了。”
程显听心里又开始怀疑他们其实是在打算造反,琵琶女的事固然要紧,但说实话,他对她的安危没什么实感,毕竟萍水相逢,出手相助,已算仁至义尽。
他程显听可向来不是什么重情的人。
第50章 秘密
海风拂去些许潮热,门口的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月光很亮,树影像是一双双摇曳的怪手,搅动着岭上仙宫徒有其表的平和。陶埙的声音断断续续响彻在树丛间,程显听身影白衣胜雪,反倒比月光更似镀了层银霜。
埙幽然低婉的音色,叫他吹得像刚烧开的水壶。罪魁祸首本人倒浑然不觉,怡然自得吹得来劲。程透原本想着忍他一会儿,没过多久他自己也就觉得没趣儿了。没成想,程掌门一吹就是一个多时辰,大抵是觉得不够尽兴,还爬到了树上。
程透忍无可忍,冲到树下冲他高声道:“大半夜的,别吹了!”
程掌门停下来,满不在乎地回道:“没事,没人在。”
程透皮笑肉不笑,“我不是吗?”
程显听权衡须臾,从树上轻巧地跃下,揽着程透往屋里去,“走了走了,不吹了。”
师徒俩刚走到门口,程显听仰着脖子看了眼远处,又停下来,程透怕他反悔,忙问说:“怎么?”
程显听指指村口的方向,“药师回来了。”
两人一起看过去,果然是药师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他披头散发,破衣褴衫,浑身上下血混着泥灰,像刚从土坑里打过滚回来。俩人谁也没敢打趣儿,程显听上前主动问道:“情况如何?”
七日为限,明天就是最后一天。花匠他们也三天没见人影,对于药师忽然回来,师徒俩都有点不祥的预感。只见药师疲倦地摇摇头,他站在原地深吸两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强打精神。在仙宫里几日不眠不休,哪怕修士也到极限了,更何况药师现在只是个肉体凡胎。
“还有个方法,需要你们俩跟我走一趟。”长舒了口气,药师看向程氏师徒,“如果顺利的话,你们也能一次弄懂所有不能说的事。但不顺利的话……”
他认真地思考片刻,微微蹙眉,与其说是不确定,不如说像在怀疑,“大抵是会死吧。”
说完,他又急匆匆地补充道:“你们也可以拒绝,我会自己去,但不要告诉花匠和陆厢,绝对不要。”
程显听问说:“是要去哪儿?”
“再进一次扭楼。”药师缓缓道。
程显听与程透对视一眼,同时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程显听立刻就摇头道:“这行不通。”
药师的想法很简单,他要进一次万字扭楼,在幻境里回至琵琶女失踪那日,看看她到底去哪儿了。因为扭楼里并非个人记忆的重演,而是无法改变过去的、对时间的回溯。
且不说能否成功,程显听已经证明了扭楼根本不是只会让人看到最痛苦的回忆,哪怕是进入幻境,药师也不一定就能看到琵琶女失踪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