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仕英麻利地站起来上楼去敲门,霍雀立刻跟着站起来要帮忙摆桌。君率贤看了眼楼梯,淡淡一笑。
韩仕英并不常来钟家,霍雀是头次登门,程显听也是第二次迈进这扇门。可是在恍然里,仿佛天南地北的人是如此熟稔地相逢相聚,继续撰写着交织的未知的故事。
当然,说归说,这顿饭仍是吃得很拘束。
幸好君率贤和程透完全没有拌过嘴的样子,程显听一时有点气,怎么在他这儿发起火来哄半天的问题孽徒到了人家那儿去就是模范青年呢?
程显听越想越又气又笑,不知不觉带到了脸上。程透甫一对上他的眼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也低头笑了。满屋子的人精当然察觉到,君率贤眼观鼻鼻观心,倒是韩仕英好死不死也又挂上了那张有点小狡猾的笑脸,气氛顿时古怪起来,只有霍雀皱着眉头,眼里仿佛写满了“他们在笑什么?”
这顿饭在愈发微妙中收了尾。程透也不问程显听,直冲君率贤说:“我们去看电影了。”
韩仕英和霍雀也站起来想告辞,被女主人又拦下来。君率贤从鞋柜上摸起车钥匙抛给程透,张口说:“早点——”
“算了。”她蓦地住了口。
程透不多说什么,拽着程显听去车库。程显听一脸摸不清状态地上了车,第一句话就跑偏了重点,“那个饭桌不用收吗?”
“秦姨要来。”程透边倒车边说。
程显听挑眉,“不是,你们就给界轴娘娘吃剩饭?”
“当然不是。”程透看傻子似地望着自家师父,“她又不怎么吃东西,不过和我妈一样沉迷一点点。”
“时代真是变了。”程显听莫名其妙感慨道。
不是周末,市里不怎么堵车。等红灯的时候程显听想起什么,立刻睚眦必报,“我问你,你有没有驾照?”
程透一笑,“去你的。”
商厦里人并不少,可见工作日并不会阻挡有情人腻歪在一起的热情。程透想吃冰淇淋,程显听去买,青年便去取票。等程显听拿着纸杯回来时,瞥了眼票发现是部看名字就感觉是惊世烂片的电影,他心里咯噔一声,听见程透痛心疾首说:“影评人的工作有一部分就是看最烂和最好的电影。”
这电影果然有够烂的,上座率感人。整个影院里就坐了他们俩人,开场不到十五分钟程显听就开始坐立不安起来。程透从头到尾面无表情,把纸杯递给程显听,小声说:“不吃了,有点冷。”
纸杯上渗出凉丝丝的水珠,程显听挨着程透同样凉丝丝的手接了过去,把纸杯放到一旁,握着青年的手扣紧。
结果,他还是撑不住睡着过去,做了个久违的梦。
在梦里程透坐在教习楼一层的石桌前抄经,程显听在旁边睡得披头散发天昏地暗。从久远时空归来的人站在旁边看,薄灰色长发的人支着快要滑下来的下巴,亦是青年模样,而那小小少年嫌弃地看他一眼,托着他的脑袋把那下巴垫在自己压着纸的半边胳膊上。
因此当他醒来,被重新亮起的灯晃了下眼时,脑袋里涌出来的第一个想法是再也没有什么未卜的前路了,前路他会携着他的手,未来永远没有未来。
程透捏了下他的手掌,在旁边含笑着说:“走了。”
出场的通道,落地窗上映出牵着手的两个人。天将晚未黑,十一月的窗外竟落下了薄薄的雪。晶莹剔透的雪粒落在都市的灯红酒绿,攒不住便又化了,顺着滴答滴答。程透驻足在窗前若有所思,低声道:“你看,雪化了,但仍会留在人间。”
程显听望着他慢慢说:“苦海终究多情呀。”
出了商厦,冷风呼啸,程显听又来劲了,嚷嚷着下雪了不如去吃涮羊肉。两人走到附近的老店吃了饭,再出来时雪花已在地上积了灰白一层。后出来的客人掀开帘子,热腾腾的蒸汽跟着冒出来,冬日的气氛便悄无声息来临。
两人站在路边没有原因的沉默了片刻,程透蓦地说:“我们走走吧。”
“好。”程显听先回答完了,顺手理了理程透的衣领,这才又问,“为什么?”
程透回答说:“我想牵着你的手走一段。”
他们一起慢慢地走,薄雪踩上去发出轻快的嘎吱声,雪也慢慢地下,飞向人间烟火。
程显听眼睫上落了些雪粒,程透侧脸看他,心里想着我好想舔他睫毛上的雪花。
漫长的生命无论多久,一辈子,可能也就这么过了吧。
第138章 【番外】
大清早时程透就上门了。
才下过小雪,寒意来了便赶不走。程显听不怕冷,因而屋里没开地暖,将走进来时显得有点冷清。他刚起来不大会儿,还没吃早饭,正照例坐在沙发上看片刻书。今早是个阴天,程透便顺手把灯开开了。
两人谁也不说话,程透坐在沙发前的绒地毯上发呆。书轻轻翻过一页,程显听推了推程透的脑袋,状似随口说道:“你准备什么时候搬过来?”
程透抬眼看他,程显听视线落在墨色的字迹上,显得很专注。一言不发地盯了半晌,程显听仍是不理人。他穿着规矩挺括的西裤衬衣,还没打领带,显然是上午要去关大上课,良好的剪裁衬得两条腿修长笔直,他对着书和电子屏幕工作时会戴副金边眼镜,愈发斯文败类起来。
青年一点点挪过去,跨坐在他腿上,硬挤进了程显听和书之间。
程显听仍是不看他,悠悠闲闲地把书又翻过一页。程透咬牙,心里知道这东西就是故意的。他手飞快地把那人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取下,挨过去搂着程显听的脖子吻住了他。千年后的头一个青年主动的吻发生得猝不及防,程透胳膊搭在程显听肩上,手不知不觉攥紧了那副还握着的眼镜,绞缠的唇舌很快便朝着无法自持的方向发展。
程显听把书撇了,手不安分地往下落。柔软的嘴唇像是百合花的瓣,透着一路的甜涌进心里,勾起发痒的酸涩。程透按着程显听的肩膀不管不顾地吻他,两人牙齿撞在一块儿,仿佛灵魂也颤了下。程显听钳着他的腰把青年同自己更贴近了些,这才反客为主,勾着程透的舌尖儿继续。
一直到程透喘不上气了推他,两人才缓缓分开。微凉的鼻尖与湿漉漉的嘴唇仍贴在一起,程显听眼梢弯着,刚想说两句调笑的话,程透忽然半阖着眼又在他唇角亲了下,这才低声道:“还有些事没完成,再等等。”
“好,”程显听也笑,回答说,“还有一辈子,不差这一时。”
两人腻腻歪歪完了,程显听也该去关大了。他站在门口打领带,程透本想自己干脆也回去算了,被又扯回来,程显听哭笑不得,“你天天跑来跑去是折腾什么呢?”
他这么说反而叫程透想起一茬儿来,问说:“你还来得及把我送去秦姨那儿一趟吗?我有事找她。”
程显听看了看表,倒也时间刚好,无非是送完他直接去教室的事。两人赶紧穿外套下楼,电梯内的冷光灯在程透依旧是冷清的眉目上镀了层淡淡的疏离、隐含不发的寂寞。程显听看愣了两秒,这才回神说:“几点回来,我去接你?”
程透想了想道:“不用了,秦姨会送我回来的,估计还会跟到这儿来看看。”
程显听顿时头大,半开玩笑道:“那我找个理由在学校加班。”
秦浣女就住在她那个名叫“愁予”的古玩店里,程显听没去过,并且莫名有点抗拒过去,但觉得她那个店里卖什么,总之不会真的是古玩。她的铺子也并非开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只是远离高楼大厦,在很清净的位置。听说这儿本来是打算规划成艺术园的,但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搁置荒废,秦浣女盘了几个铺面,连生意带住宅就搞定了。
程显听把车停在园区门口,他不放心地从车窗里探头看了眼空无一人杂草丛生的园区,叨叨说:“这安全吗,真的不用我开进去?你回来吧,我把你送到门口!”
程透已经下了车,碰上车门道:“赶紧上课去吧你。”
望着青年挺拔的身影消失在转角,程显听摸出手机给秦浣女发微信:程透过来找你了,出来接他一下。
秦浣女很快回:老天爷,他现在是真的玄龙,哪个不长眼的敢找他的麻烦。
结果,等程透走进了愁予阁的院门,正看见秦浣女从满地落叶中的躺椅上弹起来,她一见程透来了,手疾眼快地对着拍了张照片,然后冲手机吼道:“看见没有!我还没站起来呢人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