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众人大抵都没料到此人其貌不扬,竟来头不小。毕竟宫主常年闭关,岛上诸事实际上在由四位分舵主执掌。有几个人等他说完愣头愣脑地鼓起掌来,路芷正略一拱手,分开人群,径直朝在角落里的程氏师徒走了过去。
程透头还有些晕,扒在船边低头看海浪一层一层漾开;程显听靠在他身旁,意识到路芷正朝他们走来后拉拉程透示意他起来,自己则站直。
路芷正在众目睽睽下走到程显听身边施礼,面无表情道:“程掌门,一路辛苦。”
程显听摸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淡淡回礼念了句“分舵主”。
“宫主今年已解答罢问题,闭关前特意嘱咐我将您师徒二人带至外山落脚,我已置办妥当。”路芷正一只手背在背后,“下船后,二位请随我离开。”
程显听端得是彬彬有礼,芝兰如玉。浅笑一下道:“有劳路舵主。”
船舱内似乎还有事态等着处理,路芷正交待好就走。等他人没影儿了,师徒二人发现周遭人等看他们的眼光愈发复杂起来。程显听苦笑,转头见程透踮起脚尖儿附耳过来,用气音问:“师父,怎么回事?”
程显听只摇头,表示他自己也一头雾水。见程透还想问什么,程显听阖上眼揽过他肩膀,示意他回头再说。
半晌过去,随着大船靠岸,修士们陆陆续续登岛。大部分人打算到仙宫主宫——也就是高山内、被称为内山的地方定居。仅有寥寥几人打算同程氏师徒一样留在外山,不进入内山。在船上相识的人们或依依惜别,或相伴同行,没有人凑上来同师徒俩搭讪。路芷正话不多,沉默地走在前方领路。山林间并不似秋日萧瑟,反倒郁郁葱葱,这倒有些像伽弥山。不过,靠海的地方,难免阴寒些,仔细闻闻,还能嗅到海咸。
在高山山背后,一处状若小村落的地方显现眼前。矮墙小院很分散,无甚人烟;有些破破烂烂,有些则种满花草。路芷正并不朝里走了,他一拱手,沉声道:“最南头一处空院。程掌门,就此别过。”
道别路芷正,师徒二人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慢悠悠地朝南头小院走去。这地方被称为村落其实并不妥当,仔细数数,小院其实只有七座。阡陌之上,空无一人,也无甚虫鸣鸟叫,平生几分寂寥。好在程显听只是怕无聊,并不厌静,程透更是暗喜,这样无人打搅的地方,可以说是极合他心意。
两人晃悠到最南边时,发现有个看上去和程透年岁相仿的少年立在那院落旁,似乎在等什么人。少年眉眼平庸,个子比程透略矮,看上去人挺老实,甚至有些畏手畏脚。见程氏师徒走来,他缩着脑袋问道:“二位是新搬来的吗?”
这人看上去跟程透像是一辈,程显听原本眼神指挥程透回答,谁料这小兔崽子明明了然就是不开口,闹出个尴尬,程显听心里骂句“小混球”,上前一步回说:“正是,这位道友……”
“我叫周自云,最早在这儿住着的人了,呵呵。”周自云露出憨厚笑容,“前些天听路舵主说,宫主特意嘱咐了人来这儿,今日不是山门重开日嘛,就想来看看。”
这话叫程透微讶,按周自云的说法,他必不是今日才上岛进入仙宫之人,那他至少也在此住上百年有余了。看他模样年轻,实在叫人意外。
程透更加担心了,他不会真的往后不再长了吧?
“程显听。这是我徒弟,程透。”程显听介绍完,含笑望向周自云,只见后者冲程透点头,随后想起什么似的摸出两块儿油纸包的糖来塞进程透手里,说道:“手里也没准备什么,别嫌弃。”
糖块儿而已,师徒俩没推托,就势收下。待寒暄罢,两人进了矮墙小院。这院落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前院有棵树,穿过厅堂后面还有内室,一左一右用来作卧房。后院离树林挺近,林间有小河,师徒俩站到河边,程显听随口道:“这儿不错,你早上练剑可以来这儿。”
程透把刚才周自云给的糖抛起来又接住,恩了一声。程显听便从他手里拿来一块儿,撕开糖纸,正要放进嘴里,迎面过来一位背着竹篓的瘦高男人。穿着粗布衣服,没束发,倒也不显得凌乱。仪表堂堂,只是凤目薄唇,显得有些刻薄冷淡,他脸上戴着个银箔制的小巧面具,把右半边脸上挡得严严实实。
男人轻巧地踩着石头穿溪而过,经过程氏师徒身旁时,目不斜视低声道:“我劝你们别吃。”
第14章 仙宫
程显听略顿,同程透对视一眼望向男人。男人本来似乎并不打算停下,许是察觉到二人的目光,他停住脚步,旋身从程显听手上拿过垫着油纸的糖块儿来,手指使劲儿掰开。
二人都注意到他的指尖透出奇怪的黄褐色。但还来不及细思,皆因为那糖块儿倒吸口凉气。
原来那糖里面居然藏着一小块儿极薄的刀片,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这东西毫无防备之下吃进嘴里,光是想想就肉疼。两人对周自云的老实形象立刻颠覆,程透有些难以置信,萍水相逢,周自云何故加害?
程显听对男人揖礼,由衷谢道:“这……多谢道友提醒。请教您如何称呼?”
男人把糖随手丢给程透,不咸不淡地回答说:“我是药师。住你们对面,抓药疗伤找我。”
说罢,药师头也不回地走了。程显听跟程透站在河边都不太高兴,刚来到岛上就生出这种事端来,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程透把那糖又小心翼翼地包好,收回袖里,程显听见状气笑,问道:“怎么,你还打算找他算账去?”
程透心烦意乱,凑近些道:“你先老实告诉我你跟宫主是怎么回事,他为啥把咱们安排到这儿。”
“我真不知道。”程显听无奈摇头,“这儿的宫主确实欠我一个大人情,我只要登岛,他就一定能明白我是来要他答疑解惑以还人情了。只是除了这点关节,我们交情不算多好,更谈不上什么特殊照顾。”
程透冷哼,“我看这也不是什么特殊照顾。”他又盯着程显听逼问道:“师父什么样我还不清楚?你怎么攀上宫主这类人物的交情?”
“去,”程显听推他脑袋,却避而不谈,“原以为周自云是老实人,没想到不是个善茬。幸亏你不爱吃甜的。”
程透才不吃他这一套,“少来,留着感谢那药师吧。”
师徒二人往回走,准备收拾收拾正式落脚。回来时特意注意了眼小院对面,那里种满了花草,地上还晒着各类药材,看来药师说的不假,他确是“药师”。
程显听在伽弥山上“称王称霸”惯,猛一被丢在这么个还不如他往前住的那个小院大的地盘上,心里还是有落差的。他心情复杂地站在院里审视着一砖一瓦,觉得哪里都看不上眼。程透见他干站着没有要帮忙的意思,索性抱着胳膊道:“你要是没事做就到集市一类的地方去买点床单被褥油盐酱醋,别在跟前杵着。”
“应该都是在内山,内山繁华若都市,”程显听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你别乱跑,我出去瞧瞧。”
出了自家小院,程显听打算去向药师请教一番。他想必不是才登岛之人,看似冷淡,实际上就冲多管糖那出闲事上,应该也不会冷淡到哪儿去。打定主意,程显听溜达进药师家的小院,探头喊道:“药师!”
屋里没有应话,不一会儿,药师直接背着手走出来,迈过门槛问说:“何事?”
程显听面露微笑,朗声道:“适才忘记自我介绍。在下程显听,同小徒程透初来乍到。”
“你们是哪个门派的?”药师语调冷淡,面上更是冷若冰霜,好在程显听嬉皮笑脸不在意这个,不知是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还是直接无视作罢。
“实不相瞒,我乃现任无名派掌门,不过我们派也就俩人。”程显听笑眯眯地答说。
“好一个无名派,”药师皮笑肉不笑,顿了顿又道,“那程掌门有何贵干。”
程显听才不在乎别人是不是以为他又在张口胡诌,直入主题道:“初来乍到,想去置办些用的,不知内山可有什么关节?”
“你要去内山啊?”药师略一思量,“我现下也要到内山一趟,你叫上你那徒弟,我们一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