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白霜跪在地上留下的痕迹。
他无趣地打了个哈欠,望着肆虐的风雪,不觉得燕容意能见到承影尊者。
就算见到了,又能如何?
凌九深是天下第一的剑修,亦是第一无情的修士。
多少人背地里猜测,他修了无情道,对人世间的一切事物都淡漠了。
更何况,一个根骨不佳的女剑修,值得凌九深费心神去救吗?
珞瑜摇着头回到卧房,躺在榻上,琢磨着明早安慰痛失妹妹的白霜的说辞,很快就睡着了。
另一边,将奄奄一息的白柳背在背上的燕容意咳出一口血,苦笑着喃喃:“师父,您可害苦徒儿了。”
承影尊者闭关的洞府前,共有九九八十一道剑阵。
燕容意破去四十道,还有四十一道。
“燕师兄……”他背上的白柳醒了,眼眶里滚出两行血泪,“你放我下来吧,师尊在闭关,是不会救我的。”
“你把师尊当成什么人了?”燕容意气喘吁吁地反驳,“他不会见死不救的。”
白柳默默垂泪。
燕容意无心安慰女修,他抬起手臂,用手背蹭去唇角的血迹,神情严肃地注视着不断变幻的剑阵,几个呼吸间,已经躲过了数十道凌厉的剑光。
可惜,燕容意背上背着人,行动不便,在破第五十道剑阵的时候,躲过身前密密麻麻的罡风,却来不及躲避身后刺来的凌厉剑光。
电光火石间,燕容意咬牙转身。
“燕师兄!”
——噗!
利剑刺入皮肉的闷响和白柳的惊呼声交杂在一起,最后都随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沉寂下来。
燕容意单膝跪在地上,以剑撑地,勉勉强强跪稳。
“燕师兄,你放我下来吧……”白柳哭得不能自已。
他轻轻地笑了一声:“傻丫头,你燕师兄厉害着呢。你哭,是不相信我吗?”
“你明明……你明明……”
燕容意强撑着勾起唇角,还想再说什么,结果牵扯到伤口,疼得眼前一黑,捂着嘴,鲜血随着剧烈的咳嗽,从指缝间喷涌而出。
白柳望着雪地上盛开的点点红梅,再也忍不住,一边哭,一边挣扎着想要从燕容意的背上爬下来。
燕容意本就受了重伤,被白柳一闹,又吐出一口血:“小姑奶奶,消停点吧。你要是好不了,白霜能追着我满浮山跑。”
白柳立刻不敢动了,抽抽搭搭地说:“燕、燕师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可我重伤至此,肯定没救了,你别为了我,伤了根基,以后……以后还怎么修炼?”
一番长篇大论,堪比承影尊者。
燕容意听得牙疼。
但又觉得小姑娘比白霜靠谱多了,忍不住开玩笑:“怪不得你哥哥宝贝你,日后要是看中了哪位弟子,和师兄说,师兄帮你去说媒。”
白柳一噎,泪水挂在脸颊上,滑稽地打了个哭嗝,继而羞恼地瞪着燕容意的后脑勺,要不是他还在吐血,估计一巴掌就上去了。
燕容意调笑完,见白柳不再哭,暗自松了一口气。
比起被白柳打,他更怕白柳哭。
小丫头哭多了,就不好看了啊。
燕容意调整内息,重新从雪地里站起来。
第五十道剑阵是一道分水岭,往后的每一道剑阵,都比前一道更凶险。
燕容意身上的伤越来越多,往前踏出的每一步,都是在血泊中前行。
白柳起先还会求他放自己下来,后来渐渐麻木了。
她已不觉得,自己能和燕容意活着见到承影尊者了。
燕容意破第七十道剑阵的时候,耗光了丹田内的所有灵气。
他身上的长袍真正地变成了血红色,握剑的手止不住地痉挛,风雪却还是没有尽头。
“白柳,我们歇一歇。”燕容意故作轻松地将少女放在雪地里,席地而坐,强忍痛疼,运转起浮山派的内功心法。
他一边打坐,一边分出心神自嘲,若是让白霜见到现在的他,说不定要举剑砍来,骂他是登徒子。
因为他身上的袍子已经被剑气割成碎片啦。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燕容意再次站了起来,他将白柳背在背上,从长袍下撕下长长的布条,轻道一声:“得罪了。”
然后将白柳捆在了自己的背上。
白柳已经说不出话来,鲜血混着滚烫的泪,全流进了燕容意的颈窝。
他缓缓挺直了脊背,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白柳,燕师兄带你去见师尊。”
作者有话要说:嗯,挺慢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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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八十道剑阵过后,燕容意身上已没有一处完好之处。
他背着白柳跪在地上,鲜血淋漓的手扶着少女冰冷的手腕,感受着微弱的脉搏,就像是看见了荒原中的一点星火。
还差一点了。
燕容意想。
差一点,就能见到师尊了。
可第八十一道剑阵成型后,阵法中央出现了承影尊者半透明的影子,那是剑阵中形成的剑灵,自剑阵创造者的剑意中诞生。
它不似承影尊者,但对重伤的燕容意而言,它比承影尊者本人更可怖。
然而燕容意没有退路。
他把白柳往背上背了一背,勒紧被血浸透的布条:“别怕,闯过这道剑阵,我们就能见到师尊了。”
白柳用热泪回应他。
燕容意颤抖地抬起滴血的右手,将长剑夹入臂弯中,擦去猩红色的血:“师父……”
苦笑在他的嘴角蔓延:“若是徒儿今日闯不过去,也算是……”
剩下的话消散在叹息里,燕容意背着白柳向面无表情的剑灵横冲过去。
他的身影已然滞塞,剑招也已僵硬,但他凌厉的剑意一如往昔。
两道气浪在风雪中狠狠地碰撞,猩红色的身影瞬间倒飞出去百米,雪浪翻飞,燕容意拄剑堪堪停住,而剑灵一动不动,优雅地归剑入鞘。
“真难啊……”他擦掉额角沾着的碎雪,喃喃自语。
燕容意的师父,承影尊者凌九深,乃是天下第一剑修,从他的剑意中诞生的一缕剑灵仅仅是拔剑,就差点将燕容意撕得粉碎。
“可惜了。”明知没有胜算,他却垂下头,低低地笑了,“我不需要打败你。”
燕容意要做的,只是破阵罢了。
他解开布条,将白柳小心翼翼地放在雪地上,然后从袖笼中摸出破破烂烂的储物袋。
“完了,忘水看见我把他送的储物袋祸害成这样,肯定要生气。”燕容意嘴里说着惋惜,手里的动作却一点也不小心,直接拎着储物袋,胡乱抖动一气。
五颜六色的玉瓶和法器从储物袋中掉落出来,其中不乏放在外面,能引起腥风血雨的天才地宝。
他却毫不在意,嫌弃地将灵药拨开,在法器中挑挑选选,最后拾起最其貌不扬的布片,拍着心口感慨:“还好还好,我就知道没丢。”
燕容意感慨完,默念口诀,抬手将布片扔向白柳。
布片腾空而起,化为半透明的薄纱,将气息奄奄的白柳笼罩在其中。
“这是师父给我的护甲,连他的承影剑都不能直接刺破。”燕容意心疼地抚摸着在风中缓缓浮动的柔软护甲,“有它在,就算我不能破最后一道阵法,你也能撑到师尊现身。”
白柳呜呜地摇着头,她流了太多血,已经失去了说话的力气,指尖抠着碎雪,绝望地望着燕容意。
她想要燕容意走。
她恨燕容意不听劝,非要拼尽一身修为,救她的性命。
“别怕。”燕容意蹲在白柳身边,假装没看见白柳眼底夹杂着泪意的怨恨,将手塞进雪堆,随意蹭了蹭,等指尖的血迹都蹭去以后,才将她面颊上的碎发拂开,“不就是一道剑阵吗?你燕师兄就算破不了,也不会让你死的。”
可他也是强弩之末,蹲了一会儿,脚下就汇聚出了红色的血泊。
白柳不忍再看,闭眼将头扭向另一边,先前涌出的泪,已经凝成星星点点的冰。
“师兄走了。”燕容意好笑地拍拍白柳的脑袋,想起这小丫头刚上浮山的时候,拽着白霜的衣袖,亦步亦趋地往太极道场上走。
他当时还和忘水说:“白霜怎么舍得啊?”
怎么舍得,把娇滴滴的妹妹送上浮山。
“我打包票,三天不到,她就会哭着闹着要下山了。”燕容意信誓旦旦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