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央视来采访苏家没多久这位市长就上任了。我常听老爹和他那些烟友们在弄堂里闲聊,说周市长就任演讲时有句话说到他心坎里去了,他们是经历过文革的一代人,错过了念书最好的年纪,如今所有的遗憾都要努力在下一代人身上实现。
所以他一上任就兴建农民工学校,希望工程,组织慈善机构资助了很多像苏泽这样家庭困难的学生。那个时候很多东西老爹都没明说,我听得更是云里雾里。现在理一理,这位周市长果然不简单。
他是几几年下台来着,一时我还真想不起来了。
突然窗外就是一串炮竹声,楼下更是炸开了锅。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孩从村口一路跑着喊,阿泽哥哥回来了,阿泽哥哥回来了。
我也把脑袋凑出去找阿泽哥哥,远远地就看见他爸第一个迎上去,旁边一直有摄像机跟着。那场景该怎么形容呢,就跟谁家娶媳妇儿似的。
新郎官脸色不太好,可能是坐了十几个小时火车身体有些吃不消。
我看了一会实在晒的受不了又把头缩了回来,这空调吹着太爽,楼下尽管吵破了天我还是昏昏欲睡。于是往苏泽那张小床上倒头就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就被听门口像是有人在说话。
我午觉一向浅眠,所以听得出来是苏泽的声音,“怎么来这么多人。”他这话一听就是带着怒气。
“这次来的是市长啊,爸爸推不掉。”他爸局促又紧张。
这就是苏泽不懂事了,他仗着他爸疼就有恃无恐,而我听着就来气。刚想出门教育他几句,他爸又提起我,“淼淼在里面呢,等了你一下午了。”
我听苏泽轻声应了一句什么就推门进来了,看到我肆无忌惮地躺在他床上,表情居然也没什么变化。
苏泽把新奖杯放进柜子里甩了甩手,估计是刚刚举着拍了一下午的录像。说教的话到了嘴边又被我吞了回去,苏泽不是我能教育的,他做事心里一向有分寸。
“你回来了。”我打着哈欠道。
“嗯。”他拿起桌上的成绩单,里面掉出来几张电影票。
“这些都要写观后感的。”我解释道。
“王淼,”苏泽抽出一张电影票,明明是叫了我的名字却不看我
“明天去看电影吧。”苏泽说。
“好啊。”
第38章 2000年7月15日 泰坦尼克号
东方欢乐城在我们小镇算是标志性建筑,我和苏泽是白天去的,所以没见着门口那些七彩喷泉,这倒让我有些遗憾。大概再过几年吧,随着越来越多大型商场和电影院的出现,这里就彻底荒废了。
现在的欢乐城在小镇上还十分出名,附近学校要是组织什么活动都会在这里举行。浩浩荡荡的学生队伍从校门口出来,就像蚂蚁搬家一样可以一直蜿蜒到欢乐城的大厅里,在城市的马路上形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怀念啊,是真的怀念。
说来也巧,前几天小猪就打电话过来说这周末播的泰坦尼克号,让我陪他去看。这部电影是语文老师指定要写观后感的,到时候估计全班人都会去,当然也包括刘艳。
自从出了人工呼吸那事,时强对刘艳就表现得格外殷勤。拿成绩单那天时强跟在刘艳屁股后面一起出了校门,小猪哭丧着脸和我抱怨说他媳妇儿跟人跑了。
这事儿我也有责任,于是答应小猪要是遇到刘艳就和她通通气,问问人家女孩子到底是个什么想法。这月老可不好当啊。
我和苏泽刚到门口还没进大厅呢,小猪就从后面急匆匆地跑上来。看样子是有什么急事要和我说,却还是不忘先叫声班长。苏泽习惯性地嗯了一句,脚下也没停。
接着小猪就使劲拽住我往欢乐城的侧门跑,嘴上慌得连话都说不清,“快,快,再晚点我媳妇儿,我媳妇儿就没了。”
“刘艳怎么了?”我也被小猪搞得紧张兮兮的,这阵仗像是要干架啊。
结果到了欢乐城后面那块溜冰场,我才知道小猪为什么这么急。
蝴蝶结,桃花顺,周舟,秦江羽,时强,刘艳,再加上我和小猪,我们小半个班的人都到齐了。
小猪指着不远处快要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咬牙切齿地质问我,“你不是说刘艳以后是我媳妇儿嘛,那她现在是在我戴绿帽子吗?”
我看了看时强和刘艳那亲密劲,只得强行解释道,“哎哟,人家溜冰嘛,有点身体接触很正常。
“这,这样正常?”小猪比划着搭上我的肩。
“这,这样正常?”他勾下手又搂住我的腰。
其实这么看的确不太正常,男人婆刘艳就算性格再怎么大大咧咧,光天化日之下和男生搂搂抱抱还是有伤风化。
我正想上前说道几句,抬眼就看见靠在栏杆旁喝水的掏粪侠,一句“溜冰的都是混混”被我硬生生吞回肚子。
我这话可不是气话,要知道这个时候的溜冰场,歌舞厅,网吧都是混混的聚集地,中小学生都是被明令禁止进入这些场所的。就现在场上这几个溜冰的学生,告到老师那完全可以要求写检讨。
“你们不热吗。”苏泽的声音突然从背后阴森森地冒出来,冷得我打了个寒颤。
小猪放开我的腰,回过头见是苏泽就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班长,我要举报他们溜冰。”
苏泽只是朝场上淡淡看了一眼,明显就是放任不管的意思,“电影要开始了。”他这话是对着我说的。
我并不想苏泽再和掏粪侠有什么交集,他不管也好。就是难为小猪了,时强和刘艳再这么你侬我侬下去恐怕真的会出事。
“你先进场,我一会就来。”我还是心疼小猪。
苏泽却没挪步,他只是稍微往溜冰场上倾了倾身子,蝴蝶结就跟发现新大陆似的不停喊班长。她这一嗓子吼完,班上那几个人都停下来往我们这边看。
时强也看见我了,他松开刘艳一个帅气的转身就朝我快速划过来。一改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脚下的动作潇洒而自信。臭小子,平时一定玩了不少。
“王水水你怎么也来了。”
“看你泡妞啊。”我没好气道。
“别瞎说。”时强不好意思地抿紧嘴,眼睛里却是抑制不住的笑。
我心道,完了完了真出事了。
苏泽一来这几个人冰也不溜了,纷纷还了鞋跟上他说去看电影。
我走在苏泽旁边一直想找刘艳说话,奈何她跟在最后面和掏粪侠离得太近,我根本不敢等她。
小猪扯着我的裤袋,意思是让我走慢点。
我小声呵他,“掉了掉了,再扯就掉了。”
这时候原本默不作声的蝴蝶结突然说话了,“班长,我听说你和王淼一个村子?”
我的姑奶奶哟,没事提这个干嘛。
苏泽收回脚,后面的一群人也跟着停下来,个个都好奇地等他回答。
“谁告诉你的。”苏泽说。
蝴蝶结指着我,“王淼自己说的。”
苏泽转身看我,我却只能无奈地对他笑笑,“那天我不是要给你拿成绩单嘛。”
住在一个村子怎么了?我都不知道他在忌讳些什么。后来苏泽也没反驳算是默认吧,但是直到电影散场他都没再和我说过一个字。
记得我第一次看《泰坦尼克号》,是在中央六套电影频道上看的,当时老妈靠在老爹怀里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12年3D版重映时老妈又靠在我怀里哭得差点被人赶出电影院。
电影中途苏泽出去了一趟,蝴蝶结紧跟着也离座了,之后就没再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电影太煽情,我看她站起来时捂着嘴眼睛里泪光闪闪。
坐在我旁边时刻不肯安分的时强终于凑上来,左右看了看才问道,“班长他家那些事儿是真的吗?”
“什么事儿?”
“就,就单亲啊之类的。”时强吞吞吐吐道。
“这些央视不是早就报道过了。”
时强讽刺道,“新闻上有什么是真的啊,抓个贼都跟拍电影似的。”
后来不管时强再怎么问,我都闭口不答。因为我已经明白苏泽到底在忌讳什么。
电影里那个曾经拥有盛世美颜的小李子渐渐沉入海底,而我眼前却浮现出苏泽穿着校服站在他母亲墓碑前的样子,塑料瓶里的栀子花在风中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