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不严重?”他合上板子,笔夹在中间,他神情严肃地问了一句。
看他一身警服,所以护士语气还算客气,不过听到高位截瘫的可能性时,陈思恒头皮还是一阵发麻。
挺年轻一个男孩儿,不到二十五岁,万幸救了回来,结果下辈子都可能在轮椅上过。
下楼经过咨询台时,他听见几个小护士在议论,说从来没看到过这么惨的现场,血肉模糊,残肢跟主干只靠一点皮连着。
胃部翻滚,实在听不下去,他快步出了医院大厅。
他还是软弱。
放下手机,沈子桥拿着调羹慢条斯理地在汤里画了几个圈,随口问了一句:“要去哪儿?”
悦颜咬了半口的馄饨,等咽下才讲:“还没定。”
“跟谁去?男的女的?”
“男的。”
他依旧不动声色,问:“同学吗?你那个姓孙的老同桌?”
她摇了摇头:“你不认识。”
他抿嘴:“去多久?”
“两天吧。”
“什么时候出发?”
“周五,周六,说不定,要看他时间。”
看他时间,四个字里的每个字都听得他心像针扎,沈子桥还不能表现出来,故作平静地继续看她:“那就周六吧,我有空。”
他有空?悦颜一脸懵,才反应过来:“啊,不用。”
“你一个人离家我不放心,就这么说定了。”他扯来纸巾,先递给她几张,自己随便地一擦嘴角,拿好车钥匙站起身,姿态里一副不容置喙的强势。和他人一样,一个人即便装的再柔软,藏不住的是天性使然。
悦颜无奈起身,跟他回去。
这一路他也什么都没有问,表明他态度的是他的车速。沈子桥把车开的很野,像是有什么怒意亟待宣泄,几次转弯的时候,悦颜都被安全带夺进座位中,不得已,她悄悄抓住把手,车很快停在了家门口。悦颜推门要下去,他不让,中控锁死,悦颜心尖莫名发颤,后背抵住车门,有点慌地回头看住他。
她大概自己也没注意过,每次她害怕的时候,都习惯从下往上地看人,湿漉漉的眼底藏着一点娇、一点怯,很招人疼。无论经历多少世事卜测,她总带着少女式的纯真。
沈子桥一只手架在方向盘,侧身对她,脸上依旧笑笑。
“是那个陈思恒吗?”
二十分钟的车程,足够他把她的人脉理了个干干净净,除了陈思恒,他想不到第二个千方百计想拐走悦颜的人,从他第一眼见到这个男人开始,就有种危机感挥之不去。
大部分时间,沈子桥都充满自信,无论硬件还是外在条件,他都坚信自己是最好的,只有在悦颜面前,他才会发怯。用一个现在网上很俗的词语形容他们的关系,就是女神,她是他的女神,各方面都完美,他的择偶对象因她才有具体的标准,漫长的青春期足以令沈子桥将高悦颜奉上神坛,也让他对眼下的局面失去恰当的判断。
两个人的相处模式是从少年起就定下来的,长到再大,再难改变。
沈子桥放浪地看着她,带着点痞,一点坏,越没有安全感,他就越不把话说明白,他手里就那么点牌,打完也就打完了。
他问得很随便:“认识他多久了?”
悦颜说:“回杭州认识的。”
他算了下时间:“那也不到一个月。你觉得,一个月时间就能彻底了解一个人是好是坏?他喊你出去你就出去,有想过后果吗?”
悦颜有点累地摇头,拒绝跟他沟通:“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也是男人,男人想的什么样,你确定知道?”
悦颜倍感烦扰地看一眼他。
在夜色封闭的车里谈论这种问题,他让人觉得危险,目光和表情都是:“就比如,每次你这么看我的时候,我都只想干一件事。”
悦颜不解:“干什么?”
他弯到她脸边,贴着她的耳朵,气息拂过时吹起她鬓边的散发几缕,他声音暗哑,低低地说了一个NI字。
悦颜强装“镇定”地看他,眉头皱了一下:“你要是再说这种话,我就……”
“你就什么?”他目光深深地看着她,嘴角轻提着。
她就不出什么来,面对一个心怀不轨的男生,任何威胁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她恼怒地把脸转向一边,只给他一张侧脸。
“觉得我下流是不是?但这就是男人,他们想的要的,只会比我更下流。颜颜,听我的话,现在不是念书那会儿了,大家都不像你这么单纯。”
“那你呢?”悦颜毕竟也不傻,其他男人这样,那你呢。
他靠在椅背上,歪过脸来,眼神昏昏的,暗暗的,藏着欲望和火花:“我喜欢你,所以想跟你做那种事,我敢正大光明地说出来,他们呢?”
悦颜轻轻地笑了:“就你可以喜欢我,别人不行吗?”
沈子桥看着她,沉默了两秒,忽的又笑了,来拉她手:“颜颜,别跟我闹。”
她躲开,抿着嘴,神色认真起来:“我没有跟你闹。沈子桥,我们是真的没可能。”
他靠向椅背,笑得近乎轻蔑:“那跟谁有可能?陈思恒?那个小白脸?”
感觉自己被冒犯了,悦颜的声音还算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看了她一会儿,揣度着她话里多少出赌气的成分,悦颜避开了他的打量,垂下眼睛。
沈子桥扯了扯嘴角:“颜颜,我说你太单纯,你果然还是单纯。跟那个男人在一起,你们靠什么活,爸爸医院每个月三万多块的开销,他负担得起吗?结了婚以后将来住哪儿,难不成住在咱们俩的那套房子里?”
悦颜牙齿轻咬下唇,在他给的难堪里几乎无地自容,她也不能理直气壮地告诉他,那也是他的爸爸,自从高志明跟李惠芬离婚后,两个人再没一点关系。她眨了眨眼,视野中有一小片他的西裤,还有自己的裙摆,渐渐变得模糊。
再接着,一滴泪直直地滚出眼眶,就轻轻一下,把他的恶形恶状、把他的刻薄无耻击得粉碎。
他说了什么啊?
沈子桥忍受不住地伸手过来,要去抱她,被她回避性地躲掉。他的手只得克制地留在她肩膀:“颜颜……”
他弯下腰来找她的眼睛,央求道:“就跟哥哥在一起,不好吗?哥哥什么都会帮你弄好,你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就跟哥哥在一起,不好吗?”
她从十八岁好不容易走到这里,再让她回去找十八岁的自己,她心有余悸,已经没有力气了。
她说:“沈子桥,谢谢你。”
他深深地看着她:“谢什么?”
悦颜抬起头,眼底已经红了一片:“但是,我们也真的不可能再回去,我….”
悦颜还没有说完,就见他一直没吭声,低头在储物格里翻找一阵,找了太久,东西拨拉来拨拉去。
悦颜被他动作一打岔,再说不下去,忍不住上去问:“你找什么?”
“我手机。”
“不是在这儿吗?”
她把档位旁一个黑色长方形拿给他,他接过,揣入裤袋,又找来钥匙,推门下车,悦颜有些懵地坐了一会儿,也跟着下来。
他走在前面,悦颜跟着他进来,背影挺拔。上楼时,悦颜叫了他一声。
他回头,脸色寻常,只不过比平常见时更白了一点。
“你没事吧?”她有些不安。
他笑了下,仿佛她问的有些多余:“没事啊,你也早点休息,明天早上老时间。”
他在自己的爱情里孤注一掷,她的所有拒绝他都听之任之。
这究竟是好是坏,谁知道?
工作渐渐上手,生活也透出它本来的枯燥。悦颜还是尽心尽力地把每件事都做好。
蒋洁开始着手下季度的预财报销,悦颜整理完一叠发票,拿给韩玲过目,她扫了一眼,又用邮箱发给她一张excel表格,让她按照各部门的费用做几张报账的单子。公司的销售每天都有应酬,报销也几乎每天都有,请甲方吃饭的招待费、酒水费、送礼,还有各费那费,每个项目都有资金预算,而销售经理们也尽量把额度报足,反正油水不捞白不捞。填报时悦颜注意到一个叫林东刚的销售经理,他目下的交通费一直是0,往前翻了几个月都是。
悦颜跑去问蒋洁,蒋洁跟她解释:“霍经理不开车的,都是公司派车,偶尔打个的什么的,都是从沈总的账上直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