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只流向心底的眼泪顷刻间从她眼中落下。
“爸爸不应该打你,你是个好孩子。”
他摸着她的头发,轻声道:“爸爸不是不孝顺,爸爸是害怕冲着你,在你身上爸爸担不起一点风险。”
他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下面一句让她心碎的句子。
“颜颜,爸爸跟你一样,也没有了妈妈,这辈子就只剩下你。”
从此人生再无来处,只剩归途。
第9章 高悦颜,我喜欢你,你所有的我都喜欢。
奶奶骨灰入土的第三天,李惠芬就从杭州打来电话催两个小的速速返杭上学。高志明嘴上不说,心里也着急,没有父母会在高考面前表现地深明大义,于是一大早张罗了回程的机票,又让小姑父亲自压他们上了去杭州的飞机。
骤失至亲的悲恸加上几日路途的奔波,回杭当晚悦颜就轰轰烈烈地病了。
病来确实如山倒。
李惠芬外出见友,家中没大人。悦颜吞了两片退烧药,想着喝点热水,扛扛就过去了,没想到药物不顶用,温度在后半夜的时候还是烧了上来。
浑身上下火烧火燎,嗓头肿痛,像含了块热炭,咽一口都刀割似的疼。四周昏沉,仿佛跌进了浓黑的梦境当中。梦境里也有人叫她颜颜,她循着声音一路哭一路找,走得好累好累,就想停下来睡一会儿,那人非但不让她休息,还改叫为推,不由分说地拽住了她手臂,要她醒过来。
声音从混沌以外传来,梦境被撕裂了一个小口,照进了现实的光。
真的有人在叫她。
她费力地撑开眼,混沌的白雾里,灯光陡然变得刺眼,那人背光站在她的床边,俯下身来看她,温凉的掌心贴着她滚烫的额头,叫她小名:“颜颜……”
怎么会是他?爸爸呢?
手肘撑起身体,悦颜勉强抬起头,哑着嗓子问:“你……你怎么在我房间呀?”
沈子桥的手穿过她腋下,半拉半抱地扶她坐了起来,嘴上也不停:“我东西落你这里了。”
悦颜身上一点力气没有,昏昏沉沉地反应了半天才想起来问:“什么……什么东西啊?”
沈子桥正往她身上裹羽绒服,床头灯下,低垂的眼睫轻轻地颤动,他说:“我借口还没编好,你听话,先把衣服穿上。”
她怔怔地坐在床沿任他摆弄,顷刻之间,失去的一切又都回到她的面前。
伤心往事如潮水覆顶,将她再度淹没,毫无过度地,眼泪成片往下落。
沈子桥蹲在地上给她穿袜子,碰她的时候她本能地躲了下,裸露在外的肌肤一片滚烫,烧得脚踝都通红。
他心里发急,也不问她能不能走路,手抄在她小腿弯,猛地把她从床上抱了起来,直接拐下楼去。
街边影影绰绰亮着路灯,但还是很黑。一下子从温暖的室内出来,气温陡降,冻得她一个激灵,人稍微清醒一点,挣扎着要下地走。她不重,他力气也不小,刚刚一段路过来还是听见他在喘粗气,汗滴了几滴到她脸上,热热烫烫的。
“我可以走啊……”她哑着嗓子说。
叫的出租车搞不清他们小区南北门,还没开到,沈子桥也不让,往上一颠,箍紧了些:“你别乱动,我还能省点力气。”
后半夜人急诊室人还挺多,都坐到了走廊。沈子桥挂号划价取药,领着她去输液室挂水,忙完这一通,等护士小姐调整完留置针里的药水,悦颜已经靠在他肩上睡沉了。
他托值班的医生找了条毯子给她盖上。
中间护士换药水的时候悦颜醒过来一次,她一动,沈子桥也跟着醒了,活动了几下睡麻的脖子,就听关节处咯咯在响。
低头看看她,抬手要去摸她额头,想看烧有没有下去。手才伸出去,她偏头躲了一下。
指尖擦过她脸侧,触感温温凉凉。
他又好笑又好气:“你躲什么?”
悦颜声音低哑,一半因为睡醒,一半因为生病:“手脏。”
沈子桥哼笑了一声:“难伺候。”
“饿吗?”
悦颜摇头。
“渴吗?我看那边有贩售机,要不要给你搞瓶芬达喝喝?”
男孩子毕竟粗神经,没什么照顾病人的经验,尤其病人还是娇滴滴的女孩子的时候,就觉得她爱喝,那一定是合适的。
垂下眼睫,睫毛轻扇了几扇,刚刚烧上的红褪下稍许,透出皮肤如玉的底子,像是新窖白瓷上洇开的淡色花纹。她没什么胃口地摇头。
喉结动了几动,他望去走廊尽头,几秒后又看过来,问:“要不要给你爸爸打个电话?”
悦颜想了想说:“不要了,他一定也刚刚才睡。”
没怎么劝她,沈子桥收起了手机。
沉默着、都不怎么说话地过了一两分钟,悦颜忽然倾身靠近他,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走廊有风,香气在他鼻下晃过一阵,下颌蹭到一些她被风吹起的发丝,几根黏在脸上,他晃了下神,轻靠过来,下意识地问:“你说什么?”
她在前面走。
他举着点滴瓶,松松垮垮地跟在身后。
女厕所门口,他把点滴瓶递给她,歪头看看她背后:“一个人行不行啊你?”
半阖的厕所门口适时掠过一阵阴冷凉风,就听某个隔间传来砰的一声,面前的女生跟着一齐抖了抖。
沈子桥眼中笑意微露。
又不能真让他陪着进去,女孩想得特别清楚,反正就是眼一闭一睁的功夫,咬咬牙就过去了。
靠在厕所门口的瓷砖墙上,沈子桥看着女孩的背影消失在门背后,从口袋拿出手机,按亮解锁,一边朝里喂了一声。
当然不可能有人回他。
他自顾自地讲:“你喜欢什么歌?”
“李宇春的喜不喜欢?”
“《下个路口见》怎么样?”
下一秒,安静的厕所门口走廊响起了让悦颜倍感熟悉的旋律。
作为一名合格的玉米,高悦颜买过李宇春所有专辑,也听过她出的每一首单曲,家里、学校、去补习的路上、爸爸的车里……这些所有地方都曾留下过李宇春的歌声,构成了她青春的主旋律。
是第一次在这种地方听到她的歌,也是第一次她发现,原来一个喜欢的歌手的音乐会有安抚人心的功效。
天快亮的时候李惠芬才在医院露面。
作为悦颜名义上的母亲,李惠芬还是很尽责地问了她些身体上的感受,距离态度拿捏得当。她不小了,也不能再用小时候那套手段对她,该客气的地方客气,该疏远的地方疏远,字里行间都在强调两人继母女的关系。
沈子桥站在一边,冷眼看着。
“好了,我让阿姨炖了点白粥,什么想吃的尽管跟我说,”李惠芬站起身,目光平视药瓶,用才做的水晶甲磕了磕透明的玻璃,声音清脆,她回头笑笑,“看样子也快好了。”
悦颜畏惧地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她怕她。
为防高志明从四川回来问起女儿发烧的事,走前李惠芬特意去跟医生核对了复诊的时间。
沈子桥送她下去,载她过来的私家车还停在医院花坛门口。远远地看着这对母子下楼,司机赶忙跳下车,踩熄了烟头,点头哈腰地过来替她开门。
不是他们家的车。
坐进去后,沈子桥也没立刻走开,扶着车门低头叫了一声妈。
清晨第一缕朝阳细致地铺在她脸上,晕开的妆容下是一张不再年轻的脸庞,眼角细纹清楚,眼中血丝特别明显。
昨晚她应该喝了不少酒,已经这个点了,身上的酒意都还没散完。
“待会儿我会送颜颜回去,你不用再过来接我们。”
李惠芬提起唇角,看着长大的儿子笑了笑:“知道了。”
抬手要去拉门,沈子桥不放,李惠芬抬头看去,眼神困惑。
他高高大大地立在那里,缓缓慢慢地接着上面那句话:“妈,爸对我和我姐其实都挺好的,以后你也对颜颜上点心吧……”
李惠芬脸色刷就变了,只是碍着儿子和外面的人不好发作,拨掉他按着车门那只手,冷淡道:“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沈子桥动了动唇,也没开口,眼开着车门被她从里面狠狠甩上。车没立即启动,面前的车窗降下两寸,李惠芬又抬头,戴上墨镜后的眼里带点被戳破的、羞愤的恼意:“别以为叫几声爸爸就不把自己当外人了,你搞搞清楚,在那姓高的眼里就他女儿一个是宝贝疙瘩,你们两个就是拖油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