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篁只觉一个字都不想再听,却不得不听他说下去。在场众人皆是遍体生寒,只觉唐音所作所为令人侧目,而琳琅所受之苦更是旁人无法体会。只听唐音缓缓道:“你最多再活一个月。”
“并且这一个月里我将苦于头痛呕血之症,过得无比销魂。”叶琳琅淡笑,仿佛这个即将殒命之人不是她自己。
唐音也笑,不置可否。
叶星叶晓已是气得浑身发抖,就欲拔剑将唐音立斩当场。却听琳琅淡淡道:“那又怎样?”
唐音微微一怔。
“我于人世二十余年,有家人,有朋友,有知己,有情缘,遍赏南北风光美景。许多人终其一生未必能得到的,我都有。若我即刻将死,唯一憾事不过是不能给长辈送终,不能…与所爱之人终老。况且我还能再活一个月,何其幸甚。”
何其……幸甚……
唐音默默念着这几个字,突然仰天长笑。
而后一字一句道:“你赢了。”
第24章 陪着你,一辈子
秦子篁在听见叶琳琅那句“不能与所爱之人终老”的时候,就有如万千根冰针穿心而过,她扶着琳琅的肩,看着她笑吟吟的一脸平静的表情,艰难道:“琳琅,叶琳琅,你是不是,从来没相信过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琳琅……”她脑中有短暂的空白,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坚强得可怕,温柔得可怕,孤独得可怕,豁达得可怕,她好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让她觉得触手不可及。
叶琳琅弯起嘴角:“子篁,你知道么,那间密室很黑,很冷。我常常不知道自己是睡着还是醒着。一开始睡着的时间比醒着长,后来头越来越疼,就几乎没怎么睡着过。”
秦子篁握着琳琅的肩,没有说话。
“然后我就想山庄里的人,想爹娘,想你,如果你从战场上回来找我,我却突然死了,你一定会难过。”
“所以我不能死。我要等你来找我。哪怕再看一眼呢。”
“其实我怕疼,也怕死,但是想想你就在来的路上了,往后有你一直陪着我呢,就觉得没那么难熬了。”
“我是不是很没出息?”
“子篁,我想你想得心都慌了。”
秦子篁忽然把眼睛埋在琳琅肩头。她只是这样轻描淡写地说着话,秦子篁就觉得无比心疼。你怎么能这样呢,叶琳琅,你怎么能这样。
“你别哭,我还没哭呢,秦将军。”琳琅在秦子篁背上拍了拍。秦子篁闷声道:“我……我没有。琳琅,你接着说。”
叶琳琅咬唇笑了:“秦将军脸越来越大了,这种话还有说二回的?”
秦子篁搂着琳琅的腰,恶声道:“本将军命你说一辈子。”
叶琳琅抬眼望了望天,微笑:“好。说一辈子。”
秦子篁把脸抬起来,看着叶琳琅的眼睛,忽然笑了:“叶琳琅,你这一辈子有多久,我就陪你多久。本将军说到做到。”
叶琳琅胡乱点头,笑吟吟道:“嗯,好。一言为定。”
第25章 爱多长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长。但是对于秦子篁来说,这一整年都过得特别长,像过了十年那么长。
叶琳琅奇迹般地多活了两个月,而后在冬去春来的某天早上再也没醒过来。秦子篁上唐家堡求唐家老太太命人打了一副冰棺,不顾叶家人的劝阻,将琳琅放进冰棺里,带着她去昆仑山。
杨云说,当时秦子篁急得眼都绿了,却平静得可怕。
叶晓说,当时没人敢拦着她。
叶星说,秦丫头内会儿简直像荒野上一无所有的狼。
秦子篁支着下巴,外面的春暖花开与昆仑山无关。她转头看看玄冰床上长睡不起的叶琳琅。即便她不能挣开眼睛,不能笑,也不能说话,她依旧是她爱的小姑娘。
“你冷不冷?我记得二月天里你还要穿棉袄。不过前辈说你只有这样才有醒来的希望。”
“我该亲手杀了唐音。可你从不杀人,还是算了。”
“今年也没能陪你去看龙舟,来年一定…”
“琳琅你看,你在剑冢种的花儿都开了。哦,没你带着我进不去,是你无心哥和方致哥摘的。这是桂花,这是…什么来着?呃,你一定知道这是什么花。”
“据说战事吃紧,但有杨云在,一定没问题。你肯定不信,这小子现在也是将军了。不过他不让咱们叫他将军,说不习惯。”
“外面也下雪了。不过昆仑山常年积雪,下不下没啥分别。”
“你想不想吃饺子?等你醒了,我给你包茴香的。”
“琳琅,我这一生,只为一人。绝不后悔。”
叶风说,如果叶琳琅不能醒过来,秦子篁一定会疯的。
第26章 后来
“不能脱,快好好儿披着,别冻着。”
“我…秦子篁,你不觉得我穿得像个包子么?”
“不像,顶多是个奶黄包。”
“……奶黄包不也是包子么 ,等等…谁是奶黄包 !”
“嘘——乖,我是红豆包,正好一对。”
“一对你大爷 !”叶琳琅怒,扯着自个儿外头罩的厚斗篷:“穿成这样还怎么投壶!”
“哎我说二位客官,您还投不投啊?”看摊儿的小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叶琳琅盯了秦子篁一会儿,放弃把斗篷脱了的念头,扭开脸,横声道:“投 ,干嘛不投,今儿个本小姐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准头儿。”
“姑奶奶,您,您想要什么彩头随便挑一个得了,您再投,小店就要赔本儿了…”
小贩擦了擦汗,看看周围一大圈儿叫好儿的看客,再看看手里捻着根小棍儿毫无虚发的叶琳琅,心想这姑奶奶是何方神圣啊,真要了亲命了。
叶琳琅唇角勾着一点笑,把手里的小棍儿随手往最远的壶里一扔,拍拍手道:“小哥客气了,鱼戏莲花灯来一个。要大个儿的。”
一条长街,夜市喧嚣,花灯如昼。
叶琳琅跟秦子篁慢慢地走,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头。
江边花船上有琴娘缓缓地唱,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叶琳琅不知想起什么,忽然轻笑一声。秦子篁眨眼:“怎么?”
叶琳琅摇摇头,她想起醒过来的时候,子篁正在她床边说,上辈子绝对欠了她家的账,所以这辈子琳琅来讨债了,还说她还没还债呢债主怎么能放过她呢,太不符合钱串子的一贯风格了…云云。
琳琅一度以为,是子篁锲而不舍地在她床边念叨,于是自己终于笑醒了。
“醒来第一眼能看到你,本小姐可是欢喜疯了。”
“要是你一直不醒,我恐怕是真要疯了。”
叶琳琅笑吟吟道:“原来子篁这样喜欢我。”
秦子篁特别淡定道:“是。我很爱你。”
叶琳琅从善如流:“我也很爱你。”
“……”这回秦子篁不淡定了,叶琳琅这口不对心死要面子的丫头片子,什么时候说过这么直白的话 !秦子篁生怕自个儿听差了…不对,她没听差,她就是——
“你再说一次?”
叶琳琅睁着纯良无辜的眼:“我刚说什么了?”
“你…本将军命你再说一次。”
“我也——”
“噼啪。”当空忽然绽开一束金色烟花,周围的行人纷纷驻足观看,有人喊“烟花乐舞开始了”,越来越多的烟花接二连三升上夜空,一时间江边人声鼎沸,江面花船摆成锦绣吉祥的图案。
秦子篁因着没听见后半句黑着张脸,叶琳琅早就不厚道地笑弯了腰:“哎,秦将军,这回可是烟花同你作对。”秦子篁要来掐琳琅的腰,琳琅笑着躲,两人逆着人流到了城外茶摊,这时间几乎没什么客人,大都进城逛灯会了,俩人挑了张临街的桌子坐下,还是那时的位置,还是那时的人。老板娘驻颜有术,发髻挽着花,靠在柱子上闲闲望着不远处的烟火,见了这两人,忽然笑了:“哟,这不是当年的小侠士么?”
“美人老板好记性。”叶琳琅早知道老板娘姓赵,却还笑吟吟地唤着美人老板。
赵云睿素手端起茶壶,倒了两杯,浅浅一笑:“请你喝茶。”
叶琳琅也不推辞,接过抿了一口,笑道:“还是峨眉白芽。”
赵云睿也笑:“还是峨眉白芽。”
秦子篁也喝了一口,当年的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茶,但她记得当年的味道,记得当年桌对面这个黄衣的小姑娘,记得她笑眯眯地望着自己,在掌心放了颗算盘珠子,她接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