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床上坐起身,侯在外室的侍女立刻为他点起数盏烛灯。
“大人?”
“无事,你们继续歇息吧。”爻楝说着披上外袍,赤足蹬上长靴打开门,屋外银装素裹,鹅毛纷纷扬扬洒落在各个角落,竟是在不知不觉间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夜雪。
屋内的那几名侍女也是才意识到下了雪,她们秉烛站在爻楝的身后,一见落了雪,赶紧又为爻楝添上厚重的斗篷,“夜里风大,大人别出去了,若是想找什么东西、传什么话,吩咐奴家们便是了。”
“没找什么……”爻楝只是觉得无聊得紧,想出去转转,“就在这门口看看雪吧。”
果然是高洁出尘的仙君,居然喜爱大半夜地在寒风天里看雪,侍女们对视一眼,纷纷四散开给爻楝搬来椅凳和茶水,凳面用厚厚的棉垫裹住,还搞了一个装好碳的小金壶给爻楝暖手。
爻楝其实根本不冷,他这些日子体内都存着灵力,但看着这些凡人为御寒制造的精巧玩意,他觉得有趣,便没有推却。
檐外的雪越下越大,有几片还被风带到了爻楝肩头,侍女连忙为他掸去,其中一位忽然担忧地劝道:“大人,夜深了,要不别等了吧。”
“嗯?”爻楝疑惑地看向这名侍女,“我只是坐着看看雪,你叫我别等了是何意?”
“大人,看雪是假,等另一位仙君大人怕才是真吧?”侍女为爻楝续上热茶,“那位仙君也真是的,明知道每夜大人都会等他,怎也不早些回来呢?”
“……”爻楝无言地看着这名正为自己委屈的小侍女,后者倒完茶抬起眼眸,见爻楝定定地注视着她,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是奴婢失言,不该埋怨仙君,望大人赎罪。”
“不……你说的没错。”爻楝重新仰头看天,看那纷纷扬扬的雪花飘坠,“他怎么还不回来呢?”
当思念蔓延开来之时,爻楝看见那张熟悉的容颜的瞬间还以为是他的错觉,因为就在他话音刚落的刹那,竹涧忽然从屋檐边探出头来,还皱皱眉诧异道:“你怎么还没睡?”
说着,他翻身跃到爻楝跟前,习惯性地脱下自己外袍往爻楝身上一包,“你们都退下吧,我要和爻楝做点非礼勿视的事情了。”
侍女们一个比一个机灵,她们早就知道这两位仙君虽然白日里装得只是好友,甚至还有些互为冤家的样子,但每个晚上都会亲密地吻上许久,既然仙君们喜欢,那她们也识趣得假装不知。
既然大人已经等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个人,侍女们也放下心来,立刻有序地接连退下。
“我见到裘融又去了彩梦楼。”竹涧将膝盖抵上爻楝的大腿侧,“我分明已经将宁瑶瑶的话原封不动地带到了,甚至还添油加醋地说他个穷光蛋兔儿爷,根本配不上人,怎么裘融还这么不知悔改地去找宁瑶瑶?今天甚至还掏了家底又包了宁瑶瑶一整晚。”
“你不用再去了。”
“哈?不管了?”
“嗯,先前我是担心宁瑶瑶是被人逼迫,但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她自愿的,那我们也没有必要插手了。”
“……万一她撒谎呢?不敢说出实情呢?”
“她为何要对我们修仙之人说假呢?如果想要有人帮她,我们难道不是最好的人选吗?”
“……”竹涧沉思半晌,点点头,“也是。”
爻楝聪慧,但毕竟从小在与世隔绝的君湖岛长大,没有见识过人心叵测,没有真切明白过人心歹毒,他自认为至少在这里,在东国,在东城,他是无所不能的。
但不久以后,他就会知道自己简直错得离谱。
然而现在,竹涧和爻楝达成一致,前者少了一项打发时间的活动,有些兴趣缺缺道:“那我以后晚上干什么去?其实盯梢挺好玩的,能见识到很多新鲜玩意。”
“比如呢?”
“比如你看这个。”竹涧从颈间玉璜里掏出一支竹笛,笛子被磨得洁白,爻楝不禁笑了,“你从哪儿顺来的笛子,也真有你的,这还能被你找到一支白色的。”
“哼,我听那楼内有人吹奏此器,我觉得十分好听,便拿了一个走。”竹涧翻身坐在了走廊的扶手上,双腿交叠,那扶手极细,他用上点灵力,竟然稳稳当当得如同躺靠在柔软的床边。
眼看竹涧将唇贴在吹起口,十指有模有样地按压在竹笛空洞上,爻楝已经做好了这笛声肯定难听嘶哑至极的准备,耳边却倏然传来一阵悠长绵延的悦耳笛音。
似小溪潺潺,又似竹叶萧萧。
干净且清脆。
竹林内的住户只有他们二人,爻楝不怕吵到其他人睡觉,便安静下来认真地欣赏竹涧的吹奏,他还不至于傻到认为这是竹涧听人家吹了两天笛,便无师自通学会了,这必然是竹涧失忆前便精通竹笛。
“怎么样?”一曲作罢,竹涧摇着尾巴问爻楝感想,满脸写着求褒扬,爻楝自然爽快地点头道:“好!”
竹涧满意地抬起下巴继续问:“有多好?”
“非常好,十分之好。”
“那我以后日日吹奏给你听,如何?”
“好。”爻楝对上竹涧的眼睛,金对黑,互相皆是认真的承诺。
“真好假好?”
“真好,好极。”爻楝对竹涧勾了勾手,“之前我记着我欠了你五个吻?”
竹涧自然而然地弯下腰来,“是五个吗?不止吧?”
“我现在想还你一个,行吗?”
“……什么意思?”竹涧一时间未反应过来,而爻楝也只是象征性地征求下他的意见,下一秒,他便捧住竹涧的双颊,侧颈将唇吻了上去。
*
翌日晨,长鸣子在竹林空地见到了练剑的爻楝,还有满脸严肃,好像正在深思的竹涧。
由于一本正经的竹涧实在太难得一见,长鸣子甚至被一打岔,忘了先前想说的要紧事。
银狐打了个哈欠,招呼道:“道长下朝了?”
“有苏狐君。”长鸣子拱手欠身,“爻楝仙长,竹涧仙长这是?”
“他?”爻楝总不能说昨日他主动吻了竹涧许久,之后这人便莫名其妙成了这样,分明先前二人早亲过无数次,也不知道竹涧这次是受了什么刺激,“觉得脑子太久不用会化成浆糊,所以拿来随便装点事情思考思考吧?”
长鸣子:“……”
长鸣子忽然一抚掌,“对了,我来是要告诉你们,今日陛下说有一妖医揭了皇榜,主动进宫为久病卧床的太后诊治,因为大夫身份的特殊,我待会便要再次入宫,且几日都不会再回府,你们若是要离去,托下人给我带句话便可。”
“妖医?”爻楝反问,长鸣子补充道:“兔妖,我听这身份像是你们的朋友,所以这才急忙来告知。”
竹涧摇摇头,“不能是裘融吧?就他那胆小避世的样子,别说有没有勇气揭皇榜了,就说给什么劳什子太后诊治?他吃了空了,不管自家本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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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皇宫
三人随意讨论了几句, 最终长鸣子表示等他见到了妖医本人会给爻楝和竹涧带话。二人对裘大夫这是闹哪一出确实感到有点好奇,反正还要过几日再走, 这几天也是无所事事,不如等等长鸣子的消息, 看看裘融是哪根筋搭错了。
银狐有苏构虽然解开了尾巴上的禁锢, 但依旧未曾化作人形, 竹涧在一个闲得慌的午后好奇他几岁了,化形之后是何模样。
“五百零七岁……普通的样子, 两只眼睛一张嘴。”有苏构甩甩尾巴, “爻楝, 裘大夫如此突然地进皇宫, 我猜测是为了那青楼女子。”
三个人互相尊称了两天,后来竹涧嫌狐仙大人、狐君念得嘴打瓢,又念及这银狐钻过爻楝的怀, 上过自己的肩膀, 什么事情没干过,有什么好客气的,他主动叫起了有苏构,银狐和爻楝也自然而然地改了称呼。
“为了宁瑶瑶?”爻楝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是他又能做什么呢?裘融只是一个大夫, 给太后治治病,他连皇帝的面怕都是见不着几次。”
“只要能接触, 能说上话, 这里面能做的事情就有很多了。”有苏构从趴伏的姿态立起, “宁瑶瑶此女貌美,若是让皇帝见她一面,勾住了帝王的心,为妃之事说不定就有戏,只是她的身份到底是一个麻烦,毕竟是娼妓这等不入流的身份,即便帝王有意,也不一定挡得住宗室臣子悠悠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