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兰猛然转过头:“所以太康被推翻了!仲康绝不会做这种事,如果当时是仲康在,事情绝不会变成那样。太康是个疯子,疯子才会做出变态的事情!”
方征却觉得很不对劲,尤其是那个寿麻的表现,过于镇定了。双手沾满血腥又被揭穿后还能如此问心无愧?用尸体砌墙一点都不牢靠结实,实用性有待商榷。虽然疯子做事不能用逻辑去推断。但方征总觉得这其中或许又更深更隐秘的真相。
“所以到底是怎么弄死的,说说吧。”方征首先要弄清楚他们下毒的手段和原因。此时他镇静发号施令的样子已经看不出阶下囚的身份了。不过大部分人也没精力指摘,他们都急于借方征之口问出真正的原因。
“太康主君的确做过一些错事。但这些人并不是他弄死的。”寿麻摇头道,“索兰统领,虽然如今四境内都流传着太康主君多么残暴不仁,但其实他只是太急躁激进。即便是把他推翻的,现在的仲康主君,也继承了兄长的国政理想。我想,您应该也是知道的。”
“没工夫听你说这些!不是他弄死的,那么多人到底是怎么死的!”索兰大声呵斥打断了他。她心中有些虚,当年仲康和逢蒙当着她的面互相肯定太康“没有错”“只是太快”的画面又浮现眼前。无论是否太康发疯,在治下大规模死了那么多人,这样的人,仲康还要继承其制度与“牛羊之民”的理念,她心中就是一阵阵发颤。
寿麻又看向方征,“刚才华族首领说,猛兽不可能短时间害死几万人。我本以为,有冰夷、双头龙还有连子锋的华族,会对这些怪物的能力有真正的概念。看来是我错了。”
方征冷笑道:“这是要推到相柳身上吗?还是要推到红线虫污染水源上面?这一路我们确实看到了很多尸体,但那分散在流域周围。方圆几千里的尸体,难道要人一具具抬到城下?相柳是最近才冒出头,而且大半个身子还被压在下面。又或者你要说以前它被放出来过一次?害死那么多人后又被谁镇压了回去?”
如果冰夷和并封龙发威起来,究竟能给普通城邦造成多大的破坏,方征希望永远没有验证的一天。但从当时抵挡巴甸蛇群的经验来看,很多逃奴跑得快也不会入龙兽的眼。方征依然觉得很奇怪,当时的雍界还没有高墙把那么多人围住,再怎么有怪物肆虐,也……方征忽然喉咙一阵发紧,想到了当初子锋失去心志的时日,说摧毁聚落就是在捣“蚂蚁窝”。后来路过虞夷那些废弃村寨,方征亦曾拔剑立志,并以自刎威慑连子锋不要再乱来。他并没有真正去调查过连子锋究竟造了多大规模的破坏,雍界这档子事情发生在十来年前,自然也跟连子锋毫无干涉。但那样草率又恐怖的巨大力量如果并不止连子锋……不,方征定神摇头想,相柳、穷奇、马腹、窫窳,力量一直都存在。他之前在苍梧之渊遇到的窫窳和离槐、丹山的马腹、祖姜的穷奇……都会造成严重破坏。但再怎么说,两万余人真的太恐怖了,一只是不可能的。
一只……?
方征青筋隐隐跳动,不会吧。这种时候白雾卦象又不出现了。看来并不是要他解决的危机。他只有继续听寿麻讲述。
寿麻道:“华族首领太聪明了,可惜聪明人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是对的。我不想说下去。反正你们都不会信的。没有人听说过那些,又有谁会信呢?”
“你怎知道没人听说过?说说呗,万一我这个聪明人恰好就知道了呢?”方征沉道。
寿麻叹着气,最终神色复杂地缓缓吐出两个字:“……薨渊。”
在场人都露出迷茫之色,索兰道:“你不要胡编乱造一些奇怪的东西来糊弄我们。如果会造成重大威胁,仲康国君当然会告诉我,我们铠役负责夏渚各地防务,所有可能的危害都要消灭。镇水帝台下面压着相柳,崇禹帝的功绩也是有记载的。薨渊是什么?我从来没听过。”
寿麻一脸“果然不信”的苦笑无奈神情。方征忽然开口道:“我听过。薨渊在昆仑山。祖姜白塔的星祭长提过。你继续说。”
星祭长的诅咒与方征在昏迷后看到的景象依然历历如新,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了无生气的无数巨大骨骼。“杀死后该丢进薨渊的怪物!”“千年了,黑色的剑,金色的眼,青色的翼……”方征总觉得诡异配合了自己身上发生的某些经历,比如重华剑就是黑曜石剑,而龙蛋壳上也有“太一”形状的眼睛。不过“青色的翼”还不得而知。然而这只是那个神叨叨的星祭长在半昏迷的情况下说出的无意义字句,或许上古的“启示”也并不止一种流派?方征胡思乱想着。
寿麻瞪大了眼睛,惊讶方征居然知道这个地方,声音沙哑道:“华族首领……果然名不虚传。好,那就,很好了。我可以继续说下去。昆仑山是有一个薨渊。”
方征注意到了“一个”的量词,神色愈发沉穆严肃。
索兰一听他居然不是乱编,也凝重起来,思考了一瞬方征不可能和寿麻勾结串联,顿道:“你敢耍一点花招——敢骗我一个字——”
“我说的全都是实话。太康主君的有些事,或许也只有我知道了。我并不意外他咎由自取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但这一切不幸,也是有原因的……这座城用死人砌墙,其实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防护。雍界的死墙是十二年前砌的……但最根源的问题,发生在二十二年前。那时候太康主君还是十六岁的王子,仲康主君只有八岁,索兰统领你……”
索兰喉咙发紧,沉默不语,那时候她还只是个七岁的小女奴,自然什么事都不会知道。
寿麻叹了口气,“那个时候,我是太康王子的侍从。他带着属下游历四境,增长见识。他非常聪明又胆大,只是稳健不足,易激易躁,有些小毛病。但也绝不至于变成后来那样。如果没有那件事……”
方征想着,这就是后来那个砍伤獬豸的太康国君的少年时代吗?是什么让他变成了后来的样子?
寿麻继续道:“夏渚和虞夷一直都是死敌,太多旧朝分裂的恩怨,也有太多吞并的野心或统一的心愿。两国间一直不相往来,边境严防死守,不踏雷池一步。但太康王子游遍了那么多地方,就偏偏想去禁止踏入的虞夷看一眼。不仅如此,他处心积虑绕过两国严密的守备,一门心思往虞夷最危险、最森严的地方钻。他最想去的,是首铜山。但一开始没找到前往的机会。就逗留在虞夷边境看似偏僻的一处地界,在那里,他遇到了一个人。我至今都记得那天的情景,要是他不遇到那个人就好了,不,其实我也说不准……要是有如果……”
方征的理智虽然想催促寿麻说重点,但总觉得这里面有非常重要的信息不能略过,寿麻应该也不是平白无故讲这些的。
“虞夷的边境四地,那处地名叫‘斟寻’。”寿麻转向方征,“华族首领知道吗?”
方征想了起来,在首铜山中,大羿的仆从屺兮说过这个地名,“斟寻是虞夷继承人历练的地方,战神羿君的封地也在那里。”
“是啊,继承人。”寿麻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那时候,虞夷的国君还是本来受崇禹帝禅让的伯益帝君。他与启君因为禅让与子孙继位的问题,分裂了偌大的虞朝,成立各自的方国。最初伯益帝君管理虞夷时,还是想要延续禅让制的,他起初并没有把自己的儿子们当做继承人培养,而是另外培养了一名没有血缘关系的优秀年轻人。那人叫做挚昊,德才兼备,文武双全,只是年纪太轻了些,只有十八岁。伯益帝君就把他放到斟寻历练,隐居的战神羿君,偶尔也指点那个年轻人的功法。我不知道挚昊的箭术厉不厉害,没有见过。我只听过他弹奏一种乐器,在半截空心的松树干上绑上马尾,声音怪好听的。”
方征想,应是后世琴瑟的雏形吧。
“虽然有我们这些侍从跟着,但太康王子就那急躁冒进德性,经常喜欢偷偷独自行动,所有人都找不到他。担心得不得了。有一天他又不见了,我找了一个晚上,到了第二天中午时分,太康王子终于回来了。他浑身有不少伤口,满头大汗的,但是却笑得非常快活,对我说,遇到了一个有意思的家伙。他今晚还要去和那个家伙比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