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夜长老和玄思长老内心稍有不虞,他们从前还想复兴自己的有比国,但这次方征回来之后,定位好像发生了微妙的转变,方征不再作为长老们领导部落的“顾问”,他带回了新的人马,并且愈发变得像是整个部落的领导。那个调动卫队人数超过上限要讨论的安排,让两位老狐狸内心微妙地不舒服,可他们细想好像也没资格说什么,多亏方征所有人才能活下来,这个地方也是方征找的,方征带其他人进来也无可厚非,只是……他们还是有淡淡的危机感。
不提两只老狐狸琢磨着和方征找时机好好开诚公布聊聊,这个会开了一整天,方征当天回到自己家中都已经天黑了,他还储藏着些食物,摸索着生火做饭,时间比从前多用了一倍,等全部收拾完毕,方征都有些累了,他在床上精疲力尽躺下的时候心想,连风怎么去了那么久还没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吧……
方征睡得迷迷糊糊间,感到身上一重,一个身躯压上自己抱了个满怀。方征恍惚间听到连风说:“征哥哥,我回来了。”
方征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嗅觉还是灵,他清醒了些,皱眉道:“怎么有血腥味?小风,你怎么了?”
子锋把头埋在方征怀里,“我巡走到仆牛附近,被误会了,和他打了一架。我没受伤,是他放出的虫子的血,没事的……”
子锋挖出了叉儿埋藏在山谷外的易容工具,那里面有种矿石粉末和兔毛制成的小刷,他问了叉儿一些扮装的方法,得知把脸部不同位置勾勒层次深浅,可以让人的脸型和五官看上去改变良多。
于是子锋把自己往“连风”的长相画了一下。但他容貌底子在那里,如今看上去,就像是子锋和连风脸庞的混合。子锋故意顶着这张新画的脸走到仆牛的小屋子附近,仆牛一开始看他的身形还以为是外人,和他打了一架,看清脸之后又非常震惊奇怪,他总觉得这张脸有些像子锋,又有些像连风。可是子锋坚决不承认,只说自己是连风的脸变瘦了而已。仆牛最后也被他搞糊涂,放他走了。
子锋心中暗想,看来这副新的面孔效果还不错。虽然他依然没把握能不被精明的方征恢复视力后看穿,但至少对于一些傻乎乎的部落女人,应该是瞒得过去了。
这种矿石粉两天画一次,所以子锋决定隔一天来一次,他舍不得夜晚方征的怀抱,反正对于他来说清晨夜晚的来回,比普通训练强度低多了,要不了十几个吐纳的时间,就当是练习潜行了。
“你没事就好。‘铃铛网’是什么?”方征关切地问,“你一个人能做吗?要不要派点人过去?”
“相当于山谷四面高处的防护网,铃铛可以用贝壳来做,我一个人就行。”子锋道,“听说今天征哥哥把部落的分工安排的非常有规矩,好厉害。”
子锋下午潜入的时候偷偷躲在公社外面听了一会儿,他从前在虞夷担任大司威的时候,见识过很成熟的分工,虞夷的职官有九类,涉及生产、军队、经营、建筑、人丁造册、动物管理。律法刑狱等。但那是三代前的贤王传下来的方法,何况虞夷那么多人,不是这样的建构根本无法管理。但方征在一个小小的部落,居然也能有这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安排,隐隐让子锋觉得,征哥哥很有成长为领袖的潜力。
方征问:“你知道《洪范九畴》吗?”那是上古时代最早的大法分类,据传是三代贤王所叙。子锋迷茫地摇摇头。方征心想大概这个时代叫做其他名字吧。
这些天方征也习惯了身旁有个人入睡的呼吸声和体温,今晚连风没来的时候他睡得还有些不安稳。方征哑然想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难道他以后真的要跟连风过一辈子吗?不对,现在不该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子锋听得方征在怀里一会叹气一会摇头,小声问:“征哥哥,你不开心了吗?是想找矿石吗?等我做完铃铛我就去帮你找。”
“小风,谢谢你。”这虽然也是方征心病之一,但方征之前在附近山中已经发现过一点矿物的踪迹,并不很担心,但他也不好意思告诉连风自己刚才究竟想到了什么问题,刚要入睡,忽然连风翻过身去背对着他,身体还有些抖。
“怎么了?”方征担心连风今天还是被仆牛伤到了,那个大块头的实力方征可是领教过的,他在漆黑中扳过连风的肩膀,擦过身的时候子锋声音有些沙哑道:“征哥哥,我就是……不想惊动你……我……”
方征感到“连风”身前有个滚烫的东西贴在自己的的两腿间,他沉默了几瞬,有些尴尬道,“那,那你……还是,转,转过去吧。”
子锋如蒙大赦般转过身去,极力压抑住声音,但偶尔一两声浓重的鼻息还是如鼓槌般击在方征心上。
方征只感觉“连风”愈发颤抖,带得他的心也抖了起来,也不知自己脑子是进了多少水,方征鬼使神差般说了句:“……要不我,帮你?”
第64章
方征话音刚落就后悔了,但那速度还比不上子锋“噌”地转过身猛地抱住他来得快。
“真的吗!征哥哥真的能帮我吗!?”子锋清亮的少年嗓音欢呼雀跃,开心得像是要飞起来般,“你说的,你不许反悔——”
方征老脸一红,然而话是自己说的,水是自个儿脑子进的,他只能扶着“连风”肩膀,小声道:“你,你先转过去……你,你必须听我的话,不许乱动。”
“你知道怎么种地吗?”方征觉得必须说点完全无关的事情,否则这种情况下实在太尴尬了。他一时也找不到话头,只是手中的形状忽然勾起了他的画面感。
沉甸甸的麦穗田中,有高耸的穗头。
子锋正晕头转向,他才不在乎方征这种情况下说了什么,但他知道土地的温度。虞夷有很多农作物种植。他有时候累了,就会在田边休息,把自己的钺或剑插在泥土里。
于是子锋语无伦次:“知道……但……焦土。”
子锋去征伐的地方都非常贫瘠,那些湿软肥沃的土地只存在于王都周边。
“要是那些焦土都变成沃野就好了。”方征想象着,头顶冒出汗珠,感觉手中握着一把犁。
黑黝黝的土质,湿软又丰饶。
褚红色的土质容易水土流失,需要栽种青稞或者小麦来固化。
盐碱地是最贫瘠的,但也有顽强的作物生长……
子锋无法呼吸,他不适合种地,他不是一个擅长耕田的奴隶,他只适合用武器,但那武器顶端,长出了微微弯曲的犁形。想耕入湿软的泥形。
这个泥形的土地摊成姣好的大字,正躺在他的身边。
方征全身都软了,心想幸好现在是侧卧着的,否则自己坐也坐不住,站也会倒,背后那截冒烟的手,就像是燃烧的火炬,在连风摸到自己身前的那一刻已经烧过,在自己背后衣衫上留下斑驳的焦痕。
连风从背后把方征紧紧抱在怀里,尽力要似他舒服般,很温柔,这让方征稍微有些愧疚,下次自己一定……
不对,什么下次,不能再有下次了!方征只想仰天长叹一头撞墙,然而还没等他哀叹意志力的薄弱,忽然感到背后那处旧伤疤……他大脑就像点了一串噼里啪啦的鞭炮,炸完后一片空白。
在那暴风般的余韵中,“连风”沙哑的嗓音在方征耳边呢喃着舒适坟哼声。方征眩晕后一把推开连风,音调不稳还带着些怒气,“给我滚下去——”
子锋刚才正高兴得很,忽然被那样推开,就像从温暖的地方被推到了冰天雪地外,可怜巴巴地拖长腔调:“征哥哥——”
然而这回方征硬下脾气,无论对方怎么求饶委屈,都绝不松口,那伤疤是他的逆鳞。
真是太过了。再这样下去,他就要……
他的确对男人有感觉,也不讨厌连风,可是他内心不安,连风身上有种他看不透,却直觉很深隐藏着的,很黑暗的东西。再说他又不是随随便便的人,怎么会那么容易对人卸下心防,任人肆无忌惮侵入他亲密的私人空间中。
子锋只好离开床榻,他眼中带着余烬,渴慕却又伤感地望着方征,低声道:“你的心肠,是铁石做的吗?”
对,方征很想这样回答,然而看着连风那双孺慕痛苦的眼睛,竟是没法斩钉截铁地说出口。方征不得不转过了头去,他不会如此快给连风答案,他自己也没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