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都知道华枝是祁王带过来的人,自然是客气得很。
华枝闻言,稍稍点头,做释然之状,一颗心却仍是惊悸。父亲似是不愿她在此处久留,面色已是不悦。
再言语,父亲面上尽是驱逐之意。
离别时,稳坐于蒲团之上的中年男子突然叫回了她。华枝连忙驻足,转身道:“阿爹,还有何事?”
华参垂眼,他的身形笔直,如一根柱子,于蒲草之上硬朗地挺立着。
华枝站在一扇狱门前,监狱虽是昏暗,仍有光隐隐透来,她正站在光与影的交接之处,眸色熠熠又柔婉。
父亲沉吟,隔了阵儿,才语重心长道:“阿枝,为父劝你,与祁王保持一些距离才好。”
“他那般的人,女儿莫要招惹。”
他那般的人,是她招惹不起的,亦是他们整个华家招惹不起的。
闻声,她微微一怔,面上的神色似是顿了顿,却因为面颊上的阴影让华参看不真切自家女儿的神情。
半晌,只闻她轻声道:“父亲放心,女儿会有分寸的。”
与萧欤接触的分寸,她一直都掌握得很清。
一时间,她又想起那日于萧府暗室里,自己于萧欤的腿上装睡,那人一手握着药瓶,一手攥着干净的小帕,小心翼翼地为自己上药时的场景来了。
他眼中的柔情一闪而过。
——那到底是不是幻觉?
华枝有些分不清。
--------------------
狱内的走廊又昏又长,似是永远都走不到尽头。华枝循着先前领她前来的那名狱卒的步子,踩着脚下的影子,慢慢向前走着。
心头却是五味杂陈,思绪万千。
突然,脚上猛地覆上了一层力道,她一惊,忙垂眼朝下看去。
——一只手从牢狱的间隙中探出,竟趁着她的不注意,直接攥住了她的脚踝!
她险些低低叫出声来,慌张地往后倒退半步,对方的力道极大,仍是死死地攥住她的脚踝不肯松手。身前带路的狱卒转过头来,见状,急了,焦灼地吼了一声:
“放开!”
透过那铁柱的缝隙,华枝看到了那只手的主人——那是一个极为年轻的男子,衣衫不整,头发也是乱糟糟的。蓬松的发丝上沾了些草屑,耷拉着垂下来,遮住了他的那双眼。
那囚犯被吼得身体轻轻震了一下,却仍是不松手,甚至将手上的力道加紧了些。
华枝蹙眉,不耐地往后又倒退了半步,狱中人随着她的动作也将身子靠了过来,整个人贴在牢门上。
她刚准备将对方的手踢开,却看到了他的口型。
他动了动嘴唇,似是在求救:
“救......”
不等华枝反应过来,先前怒吼的狱卒再次上前:
“你他.娘的给老子放开!”
立马有人冲上来,手提棍棒。
如先前那般,一顿猛烈的捶打,少年终于松手,嘴唇蠕动了阵,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她呆愣在一旁,看着有人猛地一挥手,少年的身形立马被人从牢中拖了出去。他脏兮兮的衣衫上沾了尘,亦沾了血渍,被人带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奄奄一息。
华枝终于透过他凌乱的发丝,看见了之后藏匿着的一双眼。
那是一双疲惫、痛苦,有弥漫着铺天盖地的绝望的一双眼。
“拖走!”
有人一声令下,声音有力而冷漠。
似是预感到了什么,她探出手去,制止那人,“等一下。”
她的声音清脆,对面也是一愣,却是因着她的话停下来了动作。
先前引路的那名狱卒赔着笑:“姑娘,那个不长眼睛的小子又冲撞了您,小官现在就去处置他,又让姑娘受惊了。”
言罢,他又转过头,对着那少年一阵痛骂:“不长眼睛的,我看你是活腻了!连华二姑娘都敢冲撞,给我带走!”
“二姑娘,您放心,小官会处置他的。”
末了,又生怕怠慢了她,那人再次转过头来,道。
华枝一顿,“你们要如何处置他?”
那狱卒亦是一顿,随后明白过来,面露笑意,“姑娘放心,这每天在牢狱里悄无声息地死去的人太多太多,小官胡诌个借口,说他染了疾、发病死了,便好了。”
他这句话听得女子的心一提,“悄无声息地死去?”
胡诌一个借口?
那人立马点头如捣蒜,“是,是悄无声息、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
“那我的父亲呢?”
“这......”
她这一句话,问得那名狱卒立马哑口无言,就在他欲辩解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众人目光顺势望去,待望向为首的那位男子时,各人纷纷敛神。
华枝抬眸,放眼望去,只见一位男子身着官袍,走在一群人的最前方,绯衣微扬,被簇拥得如众星拱月一般。
众人立马附身:
“阮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浮欢令的地雷x1
感谢浮欢令的营养液x4、未来科技员工的营养液x1、狗牙的营养液x5、千秋墨雪的营养液x2
啾咪~~
第39章
对于在大理寺看见阮庭, 华枝并不意外。
那人缓步而来,见着她时,竟也不意外。
他只是将步子顿了顿,转眼一扫地上即将被拖走的囚人,而后又瞧着地上的血迹, 微微皱眉。
不等他开口, 立马有识眼色的狱卒上前去, 点头哈腰:“理正大人,下官这就让人把这里收拾干净。”
阮庭未言, 转过头来,瞧向华枝。
男子的目光似是顿了顿, 眼中并未有不可思议, 轻声问:“阿枝,是...祁王带你来的吗?”
不知为何, 她感觉到对方的目光有些闪烁。闻言,她也不避讳,径直回道:“嗯, 我想父亲了,祁王殿下便带我来了。”
“步与哥哥, ”末了,又似是想起了什么, 她抬头,望着身前男子,“谢谢这些天你对家父的照顾, 阿枝一直想找计划当面言谢。”
谢谢他对父亲的照顾,亦谢谢那日面对丁承、郭鼎文二人时,对方的解围。
但这些天她一直在萧欤府中,没有机会出来,更没有机会来找阮庭。
“阿枝,你我之间,不必这般客气的。”
阮庭稍稍将目光垂了垂,眼神落于身前少女身上。几日不见,她似是消瘦了许多,一瞬间,有万千情绪涌上心头。
叫他忍不住开口询问道:“阿枝,我听说,你这些天是住在祁王府中,对吗?”
华枝没有想到他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但仍是不避讳,“是的,这些天,我与阿琅都很受祁王殿下的照顾。”
祁王殿下是个好人。
她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自己在心中暗暗道。
阮庭眸光一闪,他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轻柔,却又好似掺杂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阿枝,你一人暂居祁王府内,那他——”
不等他说完,忽地又风从走廊上吹过,拂动起阮庭略略有些宽大的袖摆。男子的眸色忽地又是一晃,下一刻,他已是抬手,将她方才被微风吹乱的秀发往耳后轻轻别去。
华枝微微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脚后跟抵在门槛的边沿上,让他的手稍稍一滞,旋即,阮庭垂眼,似是低叹一声。
“许是我离京太久,与你竟有几分生疏了。”
“若是萧琼之欺负你,你尽可同我说,若你觉得烦闷有心事,亦可来同我倾诉。我.....不希望与你如此生分。”
阮庭收回了手,又将手收回袖中。官袍的袖摆向来有些宽大,让人瞧着,竟也有几分无风自扬的魏晋之态。
他记得很清楚,上一辈子,正是自己忙于政事,常辗转与京城之外,这才将他与阿枝的距离逐渐隔离开。待回过神来时,她已是君妻,一纸诏书,嫁入东宫。
他原以为自己远远遥望她便好。
直到听闻她自尽于华春宫的噩耗。
一想到这里,他便觉得胸口之处有猛烈的钝痛感弥散开来。
“如若你觉得苦闷,亦可以来找我。只有你想,我都在。”
我一直都在。
袖中的手又暗暗攥了攥,末了,他唯恐自己这般严肃会吓到对方,又将语气放得轻松了些。
“昨日收到令明的书信,他已经查完了洵州的案子,启程返京了,不日便可回来。”
“他回来了,你应该会开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