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荔说,“要这样对我?”
沅的动作一顿,仍仔仔细细地擦着荔的手,带着泉水的冰凉。
“雪快要化了。”荔静静地说。不知从哪天起,他渐渐听到了外面的声音。他也一天一天,感觉到那层堵住出口的雪墙,正在变得薄弱。而头顶孔洞中的日光,也一日比一日变得明亮。
在这山洞里的三个月,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他疯狂过,哭泣过,哀求过,最终也只是换来无动于衷。仿佛陷于黑狱的底层,魂灵游荡在荒川,而渐渐被阴暗侵染。如果不是某一天,他忽然感觉到了雪层开始融化,恐怕要就此迷失自己。但这九十个冬夜,也并非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印记。幽居已经变成了他身体的记忆,他甚至也分不清了,在那些习惯中,哪些是他真实的想法,哪些是姒沅给他留下的烙印。
只听见荔说:“放我出去吧,沅,这样没意思。”
凤目下的长睫一眨,沅不为所动。荔只得慢慢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而沅又开始施力,扣住了荔的手腕。
被姒沅碰到身体,荔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肆意甩开。他的身体颤抖了一会儿,压抑住心中不正常的情绪。姒沅淡淡地说:“如果不这样,你会多看我一眼吗?”
作为一个温柔的布景板存在,也许高兴时,会和他多说几句。但始终,也不过作为广义的仇恨对象中的一员,是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罢了。
姒沅抱着荔,滚到了床上,双手放在他小腹上。荔担心沅是不是看出了什么,但有兽皮遮挡,他的肚子应该不那么明显。姒族人的怀抱却带着莲花的香气,下颌线条优美,落在阴影之中:“你不会像现在这样,永远地记住我。即使我不在你的身边,你的身体也会记住我。你会记住我们在这个山洞里度过的每一个销魂夜晚,记得我们每一次做得有多么爽……”
“别说了……”荔捂住姒沅的嘴。他不想听,但姒沅的每一句话,都像锤子砸向他的心,因为他说的都是事实。荔扯住了沅的长发,而沅低下头来,给了他一个轻霜一样的吻。
“这里已经有了吧……”沅看着荔的小腹,眼中执念如血,“荔,你已经有了对不对?”
“怎么会没有呢?应该有了呀……”沅不住地地抚摸着荔的肚子,手臂不自觉地把他越箍越紧,“荔,这里有我们的孩子对不对?对不对?”
荔能感受到沅的焦虑和疯狂,因为出去的日子渐近了,他也心知肚明。因此沅迫切地需要一颗蛋,作为他与荔之间血肉的联系,也作为曾经拥有的证明。
“够了……”荔推开沅的手臂,却徒劳无功。
三个月,也已经足够了。足够让荔说不出,他的心完全没有变化过。即使只是被迫染黑了部分,那也是染上了部分颜色。他想恨姒沅,却恨不起来。在姒族中,姒沅是陪伴他最多的那个人,时至今日,那温情脉脉的印象仍未改变。他想放下,却亦放不下,当一个人兼具了极美与极恶这两张面具时,就很难说清楚对他的感觉,就如同被优美的堕神吸引。
……
荔坐在沅的怀中,如一个光裸的娃娃。沅只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身体,偶尔蜻蜓点水地在他身上吻一下。荔把手放在沅的肩上,因为下身时不时传来的异样感受,而不得不抓紧了沅的肩膀。
“啊……”
床上的毯子乱成一团,荔的脚趾缩紧又松开,忽然,他的小腿勾到了什么。沅把东西拿起来一看,是一把小弓,他做给荔玩的。弓身是硬木做的,弓弦却是强韧的铁丝。虽是凡物无甚灵气,但想要拉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沅把弓递给了荔,混混沌沌中,荔拿到弓,习惯性地就要拉开,但他用尽力气,那硬弓也只被拉开了一点点,荔的手臂却不得不因脱力松开,弓也掉到地上……
荔一下子遍体生寒,他竟然,连这样的弓都拉不开了……
日夜煎熬在这个洞窟之中,腹中的孽种却越长越大,荔觉得他越来越容易累,精神一日比一日差,一天之中,能够清醒的时间不多。起初,他还以为只是怀孕的缘故,但没想到,他连拉开弓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连这最后的一点力量,也要慢慢失去了吗……
荔心中悲愤,他掐住了沅的脖子,流着泪道:“为什么,为什么当初不直接杀了我……”
如果直接死在战场上,死在刑罚中,是不是也没有后来的这些纠缠了?他也干干净净地,作为一个战士死去。
手指一下下收紧,但这点力气,对于蛇人来说,还是过于轻微。情绪大起大落之下,荔的身上飞出无数风刃,那些风刃朝着姒沅袭去,他只微微一偏,就躲过了那些飞扬的风刀。只有几缕头发被风刀击中,沅的长发散落下来。他脸颊旁边的长发被削去一大截,变得参差不齐,乖顺地垂在下巴旁。
“杀了我吧……”
而此时,另一个不属于二人的声音传来,那是雪层突然被击穿的声音。泷惊喜的声音说:“荔枝!二哥!你们在这里吗……”冰雪被践踏,而属于外面世界的光,也在这几个月中,第一次射了进来。
沅微微眯起了眼。荔却已经因为脱力晕了过去。沅在他额上留下最后一个吻:
一切都要结束了。
“荔,恨我吧……就像爱我一样。”沅说。
第57章 6.10 衰弱初现
姜荔坐在高高的塔楼上,身上披一件毯子,而高塔之下,远远地有几个人。
距离姒洹和姒泷把他从那个洞窟中带出来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但他时常仍感到一种彻骨的阴寒。这种阴寒,是靠再多的衣物和炭火都无法温暖的。在夜里,荔常常惊醒,他会恍惚以为自己还呆在那个山洞内,而拔足狂奔,离开住所,直到走到静悄悄的大湖旁,看着那平静的黑色湖水,才清醒过来——他分不清黑暗的梦境和现实。
但后来,荔才知道,这也不过是另一个形式的囚禁。只不过在于一个地方大些,一个地方的小些。居住在重重围困的姒族王廷中心,他也同样没有自由。
荔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看起来圆鼓鼓的。这是另一颗蛋,和他的父亲性格相似,安静得多,但也同样坚韧。顽强地吸收着荔的养分长大,无论荔经历了什么,依然安稳稳地扎根在母亲肚子里,健康强韧。
姒洹站在门框旁,看着荔的背影,有点心疼,但却不知道能做什么。荔从回来之后就是这个样子,比以往沉默得多,也消沉得多,仿佛已经失去了那股抗争的生气。对于他们的碰触,他不反抗,但有时候却怕得发抖。这让洹看得更加心痛,他宁愿荔像以前一样,狠狠地还击他们也好,谩骂也好,看起来还像个活人。
洹把抱着的宝宝,放到地上。辛已经会爬了,但是,他好久都没见过母亲了……刚被放下来的辛,还有些茫然,但一会儿就被新鲜的环境吸引了。他吭哧吭哧地向前爬去,身上只穿了一件小兜兜,露着藕节一样的四肢。
“咦~”辛不一会儿就闻到一个吸引他的气味,那是另一个他没见过的大人,背对着他,肚子有点大,但气味他却很喜欢。他马上转换了方向,朝着那个沉默的人爬过去。但他都爬到跟前了,那个人却没有和别人一样,马上把他抱起来,而是仍默默地看向窗外。但是这个气息辛真的好喜欢呀,他干脆咕噜咕噜地爬到荔的脚边,见荔不理他,就直接抱着荔的小腿,站了起来。
荔吃了一惊,然后看到,自己的腿上,不知怎么多了一个孩子。那孩子又小又软,跟面团一般,还有股奶香味。见了他,露出个没有牙齿的笑容。起初他还疑惑,这个孩子是从哪里来的,刚想伸手把他抱起来,但碰到孩子那软软的小胳膊时,他忽然明白了一切。
荔脸色一白,马上站了起来,那小娃娃因为大人突然的动作,躲闪不及,一个屁股蹲就坐到了地上。荔看那孩子摔到了地上,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手动了动,就这样站着。好在蛇人的孩子身子骨结实,辛也没觉得痛,他头转了转,又看见了荔,便朝着荔爬过来了。
荔却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屏风后面,然后再探出头来,对着站在门外的姒洹说:“把他弄走。”
姒洹:“荔……他是你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