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涛一直在屋里陪冯老,两个老男人不知道在叨叨些什么家长里短。晏江何懒得过去听,避免惹骂上身。他在外面坐着好生无聊,本来想趴着睡一会儿,可张淙太不是人,从厨房发源,满屋子让他弄得香气四溢,晏江何被勾引得胃口又空又痒,哪能睡得着。
他饿大发了,贱毛病便跟风作伥,有宽敞地方不呆,非要倒三不做两,去小厨房攒气张淙。
更过分的是,糖醋排骨出锅的时候,晏江何飞快洗一把手,竟用两根手指从盘子里捏一块往嘴里送。
他被烫到舌尖,舔着牙,嘴里满是热乎乎的甜味。晏江何点点头,不得不夸赞道:“行啊,还真能做出来,好吃。”
张淙看他往垃圾桶里吐骨头,登时头皮都松了。老旧抽油烟机没本事,呼呼地响也吃不进多少烟。晏江何的眉眼被蒙了一层香喷喷的干雾。
张淙拿汤勺搅和了下面前的小奶锅,小声问:“你干什么啊?”
“偷吃呗。”晏江何说得理所应当。
张淙:“……”
晏江何将脑袋从张淙身侧抻出去,低头看锅:“你这弄了一小锅什么?”
张淙沉默片刻,他其实并不是很明白。自己现在这有点“踏实”的感觉从哪里来。先不说他从昨晚开始经历了什么,就说他活这十八年,更是鲜有这种时候。
那些属于他的肮脏苦涩,本淋得他满头满脸,此时却仿佛离开好远,连着胸腔里的沉重一起尘埃落定,隔绝在另一辈子。
张淙就像忽然洗心革面得干干净净,轻飘飘地重新做人了。
张淙想破脑子,最终认为,他所有的古怪反常,包括那虚伪的“安稳”,对“新年”和“家”的错觉,全要赖晏江何。赖晏江何是块狗皮膏药,粘在他这条烂命里。
张淙:“米糊糊。给老头弄的。我少放了点红糖,他应该能喝几口。”
晏江何搁张淙身后站了一会儿,扭过腰去一旁嘚瑟出来个勺子。他伸勺进锅里抠一块,吹了吹喝到肚子:“这么软,好香啊。”
张淙:“……”
这人活到现在没被打残,真的是苍天慈祥。也就他能干出这等孬事,跟一病老头抢病号餐。
晏江何伸手扇了扇面前的烟,又说:“以后可以弄个围裙,给你做饭用。”
张淙终于忍无可忍。他关掉火,飞快抽出一个大碗。他扒拉着晏涛之前带来的果篮,洗了满满一碗水果大杂烩。
张淙将水果往晏江何怀里一塞:“出去吃水果,别再进来了。”
晏江何低头瞅,眼皮底下支楞的那嘟噜葡萄挺待亲。他心满意足,总算有了事干,给里屋送去了些,便滚去外面嗑葡萄。
张淙先给冯老招呼上吃的。晏涛瞥见那碗米糊糊时果然意外。从面相到他仅知晓的那点事迹,张淙怎么瞅也不算会下厨的乖小孩。果然人都是多面的。
冯老特别给面子。可能是过年,也可能是家里人多他高兴。一小碗米糊糊他全吃了,不过也再溜不下了。锅里还剩下些,等张淙拎着碗从冯老屋里进厨房,他竟发现……锅底空了。
张淙到外面看晏江何,就见晏江何手里捧着一只碗,仰头喝得稀里呼噜。
“……”张淙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作罢,回厨房继续干活。
不一会儿就开饭了。张淙弄了四菜一汤。两荤两素。晏涛看一眼便夸上:“厉害啊。”
“是吧。我就说他会做。”晏江何坐下,夸人还没好句子,“卖相也不错。果然有艺术细胞的人就是能耐。”
他说完,夹起一块排骨放进张淙碗里:“辛苦了,大厨。”
张淙轻轻提了口气儿,低头啃排骨。
冯老那屋的门开着,顿时从里头传来老头的笑声。晏涛看了看自己对面的两个熊东西,也乐了。他大概有点预感——以后家里会更热闹。
张淙这顿饭做得真不错。尽管没有饭店那么够味儿,但是作为家常来说非常合格。晏涛夸了他无数次,就差竖起一个大拇指。
晏涛吃完饭又去冯老屋里坐了会儿,等冯老睡着了,他也准备走了。
晏江何在门口送他:“你自己打车走吧,我晚上回去吃饭。”
“行。那我走了。”晏涛点点头,又看向他身后的张淙,张淙手里提了一袋垃圾,估计也是准备下楼去扔。
张淙抿下唇:“叔叔再见。”
“再见。”晏涛转身,刚想开门出去,晏江何又叫住了他。
晏江何夺过张淙手里的垃圾:“哎爸,你把垃圾顺下去。”
张淙看着自己空了的手,再次发懵。这种在“家”里经常发生的片段,又跑他身上了。又来了。晏江河轻描淡写地下猛药,逼他起死回生,产生幻觉。
“好。”晏涛接过垃圾袋,脚迈出门槛。
“对了爸,你再等一下。”晏江何看了张淙一眼,竟跟着晏涛出去,他掩好门,贴在晏涛耳边说悄悄话,“你帮我个忙。回去路上绕一绕,看看有没有开门的蛋糕店,替我买个蛋糕。实在不行就去酒店要一个。小一点儿,八寸就够。”
晏涛刚想问为什么,晏江何又更小声地说:“今天张淙生日。”
“今天?”
“嘘。”晏江何赶紧摆摆手。
晏涛睁大眼睛,从细门缝里瞄进去,看见张淙提着个扫帚在弯腰扫地,他也压低声音:“你不早说……我知道了。”
第53章 踩他心坎逛游
晏江何关门进来的时候,张淙已经扫完了地。他从厨房拎出块面板,搁在桌上。
晏江何走过去:“现在就包饺子啊?”
“现在不包,就是先拿出来。”张淙说着,又从厨房捧出个不锈钢小盆,里头装着他做饭时就和好的面,“面要先醒一醒。”
晏江何看着他:“你还真是什么都会干。”
张淙把一盆面放下,语焉不详:“往常过年老头也总在家包饺子。”
晏江何沉默了片刻,打一个哈欠,眼底浮上水色:“我帮你包吧。”
“你会吗?”张淙随口问。
“啧。”晏江何不满意了,“我怎么就不会了?”
他自吹自擂道:“我虽然馅儿不会调,面不会和,包的形状不好看,但我会。”
“……哦。”张淙实在没明白他凭这番陈述,到底算哪门子会。
晏江何突然勾起一边的嘴角笑:“你怎么回事?我爸在的时候你装乖,做饭扫地一句废话都没有,我爸走了你开始跟我顶嘴了?”
“……”张淙是服了这人,天晓得他从哪崴来的歪理,“什么?”
晏江何眯起眼睛,他吃饱喝足,这会儿困得特别难受,却还是不乐意消停:“你看,你又顶嘴。”
张淙顿了顿,皱起眉瞅了会儿晏江何,忽然低下头瓮声瓮气道:“我没有。”
晏江何往张淙身边走得更近些,浑身毛病地问:“是没装乖还是没想跟我顶嘴?”
“……”张淙的脑子被作闹得直嗡嗡。
奈何晏江何继续捅马蜂窝:“都没有?”
张淙:“……”
晏江何弯起眼睛笑开:“那就是真乖。”
然后张淙那脑瓜子完全霍乱,被一群马蜂蛰得鸡犬不宁。
因为他们离得近,张淙能很清楚地看到晏江何眼中的红血丝,还有他眼角笑起时轻浅的纹路。
晏江何的笑渐渐淡了。他低不可闻地叹口气,又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张淙的肩膀。
晏江何丁点力气都没用,张淙却立地觉得自己的胳膊没了。从肩头到手指尖,似乎毫无知觉,就跟被一颗炸弹呼隆一下轰掉了那样。
直到晏江何擦着张淙的肩头走过,张淙这半边胳膊才又在电光火石之中长回来。
晏江何一屁股坐在张淙靠墙的那张单人床上,琢磨过好几个回合,最终再次问出来:“张淙,真没事儿吧?”
张淙胸口倏得提了下,他扭头去瞧晏江何,反应过来晏江何在问什么。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没什么事儿。”
晏江何张嘴前再打个哈欠,这回彻底给自己困出了一双热泪盈眶。他抻着腰,将脚上的鞋蹬掉,懒洋洋地仰脸倒下去:“嗯,我知道。”
——我知道,就是不太放心,才最后再你问一遍。
所以张淙懂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永远也不会有人再提。真的真的就此离他八百跟头远,扔去天涯海角。就算张汉马那边还有后续,也都全然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