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江何眉梢一蹦,心头陡然滚上一种微妙的感觉。
“江何回来了。”晏涛说。
周平楠立刻提高声音:“哎,对,晏江何回来了,张淙,你跟他说吗?”
晏江何差点将拖鞋踢晏来财的狗脸上。
周平楠:“啊,说过了。行,那就先挂了吧。对了,阿姨忘了说了。张淙,生日快乐。那边工作完了还是找时间回来一趟,叔叔阿姨都想你了。”
晏江何:“......”
说过了?张淙与他说过个屁,说的什么?谱挺大,工商银行什么时候成张淙的代言人了?
周平楠挂了电话,立刻扭头数落晏江何:“你怎么才回来?”
晏涛啧了一声,因感同身受,忍不住替儿子伸冤:“医院忙呗,你又不是不知道江何的工作性质。”
周平楠撇了撇嘴,没再吭声,腿上倒是勤快,赶快进厨房给晏江何盛饺子汤。
晏江何沉默着看了一圈,舅舅舅妈已经走了,表姐夫也不在,估计是送他们回去了。宁杭杭趴在周倩腿上,困得眯眼睛,正朝他直乐。
晏江何凑过去,先在小丫头脸上搓了一把:“乖。”
他又看周倩:“姐夫送舅舅舅妈了?”
“嗯,杭杭非说要等你,就没一起走。他等会儿回来接我们娘俩。”周倩笑起来,“你累一天了,赶紧坐下歇着吧。”
晏江何没再说什么,就再拽了一下宁杭杭的辫子,没别的心情。正巧周平楠的饺子汤上来了,他便心不在焉地吃吃喝喝。
表姐夫不久就回来了,周倩穿好外衣,准备带着宁杭杭回家。宁杭杭搁门口,鞋穿好一只又脱下来,她凑到晏江何眼前,神秘兮兮地从兜里掏出两盒旺仔牛奶:“舅舅,小舅舅呢?他今天不是过生日吗?我有点想他了。”
晏江何:“......”
晏江何接过旺仔牛奶,放在桌上:“小舅舅有事,今天不回来。”
宁杭杭“哦”了一声,不乐意地嘟起嘴,打过一个哈欠又乐起来,跑进周倩怀里要抱着。
晏江何扭脸看桌上的旺仔牛奶,保不齐有些神志不清。
——小孩子最大的好处,就是童心若是牵挂上,便跟甜牛奶一样,而打个哈欠睡一觉,她也能忘记。
大人就不一样了,再怎么打哈欠睡觉,都会持续不断的心疼。成熟的牵挂更是不同,岁月会将心肺打磨得更加坚强,一杆子戳进去困难,拔出来又艰难,就算拔出来了,也留着窟窿长着疤。无论如何都叫人念念不忘。
周倩和宁杭杭回去了,家里只剩下晏江何一家三口,电视里在演春晚的小品。
周平楠催促道:“你赶紧吃,吃完了快回去睡觉,也不早了。”
“嗯,知道。”晏江何一口一口咬饺子,忽然吃了一嘴甜,他竟然从饺子馅里吃出了糖来。
他家其实不太搞这种花哨,晏江何愣了下:“妈,你往饺子里包糖了?”
“原来到你嘴里了?”周平楠乐了。
晏涛也笑:“你妈小气,就包了一块糖,杭杭刚才找了半天都没吃到,你没几口就咬着了。杭杭要是没走得哭了。”
“包那么多谁都能吃到,还有什么意思。”周平楠瞅晏涛,“就一个才好玩呢。”
周平楠又望一眼他那不争气的儿子:“你行啊,看来今年能甜甜蜜蜜。对,你也该找个......”
“妈。”晏江何连忙打断。他知道周平楠想说什么。
以前他就没多少想法在这上头,他一向随缘。现在张淙不要命地蹦出来,他连随缘的心思都摸不着了。
晏江何可能是脑子里想张淙,嘴皮子也秃噜:“张淙刚才给你打电话拜年了?”
周平楠被茬话,摆摆手:“他说明天再拜年,今天除夕,他过生日,我给他打的。”
晏江何:“......”
看来张淙是选择性眼瞎耳聋,狗爪子也是选择性残废。所以周平楠的电话能接到,他的电话接不到。
“你不提我也得跟你说说。”周平楠正下脸来,“张淙这孩子怎么回事?平时不回来就算了,免得折腾。寒假过年怎么也不见人?他总说有工作,有实习。大过年的有什么工作?再说,现在的大学生都这么拔苗助长吗?工作什么啊?他这才大一呢。”
晏涛也皱眉:“张淙是不是不想回来?这孩子平时心思就重,到底跟咱们非亲非故,是不是不好意思再......”
“你闭嘴。”周平楠怼晏涛,“他要是不拿自己当这家人,我第一个抽他。”
晏涛无奈了:“说得像你真能打人家孩子一样。”
“......”周平楠顿了顿,“那也不能不回家啊。哎这孩子孤零零的......”
晏江何全程不敢说话。他实在不知道塞一句什么才好。若不是他心知肚明,张淙不回家是因为他,他早就揪耳朵扯着张淙回来挨揍了。
可惜周平楠不放过他,她问晏江何:“晏江何,你钱给够了吧?”
周女士这嘴向来针砭时弊,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晏江何下意识摸摸兜,兜里的手机上有张淙的转账信息。
——真是要了命了。
晏江何面无表情,生硬道:“给了。”
“给了就行。你可别亏了他。”周平楠又嘱咐。
“江何哪能啊。”晏涛也说。
周平楠:“你再跟他说说,别逼自己那么紧,别跟我们见外。当我们投资呗,他才二十岁的孩子......”
周平楠再说了什么,晏江何听得一知半解。他什么都没寻摸,只觉得心肝里空落落的,便猛往胃里塞饺子,瞅宁杭杭给张淙的两盒旺仔牛奶不顺眼,也给喝了。最后果不其然的撑了。
晏江何撑得揉肚皮。从家里出来上车,他并没有开车直接走,而是打开车载空调,吹着热风,又打开了音响听歌。
晏江何切掉两首歌,选定了一首温柔的英文歌曲。
男声低沉深情,是一首情歌:“Anywhere you are , I am near . Anywhere you go , I will be there . Anytime you whisper my name......”
晏江何没有音乐细胞,平素听歌就是解闷,他不知道这首歌的名字,但觉得非常熟悉,不仅限于车载音乐的熟悉。
晏江何坐着想,被空调热风烘得有点要犯困。
他搓了把脸,将窗户开一条缝隙,被冷风吹得清醒了才关上。晏江何拿出手机,给张淙发了条“生日快乐”过去,才踩油门开车。
路上车很少,空荡荡的。间或会传来些鞭炮声,还有不知是谁家的泼皮孩子,有三五结伴搁马路牙边儿抡呲花炮玩。
车内一首歌唱完,晏江何又按下重播,突然想起来了。
张淙的手机铃声一直是这首歌。还有于当下一般的落寞时——他第一次见张淙的雪夜,张淙也放了这首歌。
时隔许久,晏江何明明从未去记得,竟能神奇的如拨弦出音般自然想起。
那仅献给晏江何的,年轻柔软的心意,到底安安静静蜷缩了多久?
晏江何不猜,没意思。肯定比他猜的要久一点点。
第86章 river
隔着千八百公里,在纷扰繁盛的帝都,张淙正裹挟一身寒气,推开一扇不起眼的青旅大门。
是一对玻璃门,门上挂着木牌子,下面坠一排清脆的金色小铃铛。铃铛有些旧了,斑驳着细锈,一推门有响声。
张淙冰凉的手离开冰凉的门把手,揣进冷透的外衣口袋中,径直走向自己的那间小屋。
今天除夕。他外卖叫了一盒饺子,现在已经安安稳稳送在他的屋门口。
张淙弯下腰提起来,掏出房卡开门,进到屋里去。
北京要比生养他的那片土地大一些。几环几环的抱在一起,挤在一起。
张淙觉得北京的地铁和公交线路都非常的长。他常常站着,偶尔坐下,眼里有地下的昏暗,有地上的光明。耳边有呜呜的风嘶,鼻尖却闻不到什么。
他会靠住后背,在椅背或者栏杆上,突如其来那般想起晏江何。想的时候,可以连贯得从头到尾,也可以零碎得放大或缩小某个精细的片段。他有时会坐过站,到达某个无知的地点。
今天他就过站了。过站以后终于绕了回来。他进屋,将手里的饺子放在桌面上,脱下衣服挂好,洗过手坐去桌边。
张淙将手机打开,一边吃饺子一边看。他不比正常人,吃饭的时候会挑个电影,再古板也挑一段新闻。左右都会听声看像,就着下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