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明看着满脸泪痕的小侍女，神色震动，隔了许久，才缓缓道“逝者已矣，莫要太伤心了。你家小姐也不会愿意看到你们依旧如此为她伤情的。”那小侍女继续抽泣着“煜明小姐，碧儿知道碧儿不该这么想，但碧儿真的忍不住，少爷将煜明小姐带回来那日碧儿一直在想为什么同样是坠入悬崖，凭什么我家小姐就那么没了，你就没事。你若死在那江水里，还能跟我家小姐做个伴。”只听啪的一声，碧儿已被那李公子扇倒在地，只见一向笑得傻憨憨的李公子面带愠色道“雅芝为人贤淑良善，怎么教出你这样的婢女。雅芝可是连门外的乞丐都不忍心赶走的人啊。”说着说着，这生得五大三粗的男人眼角竟流出来一串男儿泪。
第五十四章
在李府修养了小一月，煜明的手终于养得差不多了，煜明叫碧儿帮忙取来了笔墨，手被裹着的时候，煜明每天都在盼着赶紧好起来，好赶紧写封信，给胤禛报平安。可如今手好了竟又些不知道该写些什么才好。思忖良久，才落笔成书：「烟雨山城子规啼。处处落花万里红。未期皂衣剑气寒，绝壁湍流倚枯枝。从别后，忆相逢，夜夜梦回芙蓉城。河畔共饮杂粮酿，火树银花刹那间。」
用米浆将信封入信封，待李公子来探病的时候，煜明将信交给李公子道“可否麻烦李哥帮忙，将此信送至年巡抚府上。”自己这一趟就是一个月，想必胤禛早就回了京城，如此说将信送到雍亲王府，最快的方法便是找年羹尧。于是煜明特意在禎哥哥亲启的信封外又加了一个信封，上书亮工亲启四字。唤年羹尧亮工之人不多，关系都颇为亲密。煜明想着若直接写年羹尧亲启或年巡抚亲启，年羹尧都不一定会看，但若写亮工，他定会以为是亲近之人所书。煜明想着只要他打开看到里面的信封，一定会猜到这信是出自她的手笔。
可煜明等了整整七日，都不见有人来接她，亦不见回信。煜明终于等不下去，便向李公子辞行，想着先借些银两和一匹马，待回了京城就差人加倍送还。不曾想那李公子竟说要送煜明回京。听那李公子说，他这么多年走南闯北的做生意，哪里都去过，偏偏京城，竟几次经过而未入。如今多了煜明这个京城来的朋友，定要去好好游览一番。
这李公子看起来五大三粗，实际上却心细如丝，因顾念煜明之前的内伤还没好利索，车马行得极慢，宁愿绕路也尽量走平缓之处，减少颠簸。其实煜明心中十分着急，恨不得一朝一夕间便能到京城，但她又觉得这也是李公子一片心意，人家救了她一命，又肯送她回京，煜明心中十分感激，便也不敢提什么能不能快一点之类的话。
路上煜明也写了很多信给胤禛，几乎经过一家民信局，煜明便要寄出一封信。虽不知胤禛能不能收到这民间信局所寄的信，但人生在世总要多多尝试，这是煜明的人生格言。这日她又写一封信，准备明日路遇民信局时寄出去，正巧李公子来给她送吃食。李公子看着摊在桌上的笔墨心中一动道“煜明妹子，其实我一直都有一个愿望。你可以帮帮我吗？”煜明有些疑惑道“李哥有什么心愿，是煜明可以帮忙完成的，煜明定当赴汤蹈火帮助李哥。”
只见那李公子脸上的表情稍有些不自然，但笑得依旧憨憨的道“其实我一直都想学写字。妹子多有不知，雅芝她在的时候，最期盼的就是我能好好读书练字，可以摆脱商户出身，入朝为官。但那时候，我只顾着经营祖上传下的绣庄，哪里有空去读书写字呢。如今雅芝去了，我才想要听她的话，完成她的遗愿入朝为官。可我到了这个岁数，竟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功名怕是一生无望了。但妹子若是不嫌弃我，便收我做学生，教我写几个字吧，也算是圆了雅芝生前期盼。”
这李公子看起来呆呆的，却真是个重情重意之人，煜明深受感动，点了点头道“李哥帮助煜明良多，不过是教李哥几个字，又有何难？”煜明本以为那李公子会想着先学自己的名字，可他竟说他想学张雅芝三字。煜明笑了笑，耐心教他。遥想自己幼时被送去少年宫学习软笔书法，先习颜真卿，光是笔画便不知练了多久。可这李公子竟似是个天才，不过写了几张，便不再像狗爬般，渐显颜体刚劲有骨之风。其实煜明颜体写的也不过尔尔，真没想到这个徒弟竟能青出于蓝。煜明不禁拍手称赞“好！真是不错，未单独练习笔画，直接习字便能写出有此风骨之字。李哥若是请个真的师傅回来读书，说不定真能得个功名呢。”那李公子一脸激动问道“这字写得好？”看到煜明用力的点头的样子，他放下笔又站起来转了两圈，行至窗前，打开窗户向着外面望天喊道“小芝！李哥终于会写你的名字了！煜明妹子说我写的极好呢！下次我在梦里写给你看啊。”
那李公子将煜明送至京郊驿站，便告辞说此次出来太久，家中还有父母，要早日返乡了。煜明疑惑问道“不是说曾几次到京郊而不入城，怎么这次又是？”李公子笑了笑道“总会有我进京城的一天的，我已决心回乡后便请个师傅，好好读书，考取功名，风风光光，入京为官，到时候妹子可要来为李哥接风。”煜明听罢笑了笑道“好！那煜明就提前预祝李哥，早日金榜题名。”说罢那李公子便欲带着虎子同碧儿离开。煜明却又叫住了他道“李哥！敢问李哥大名？煜明日后好报李哥救命之恩。”只听那李公子哈哈一笑道“李卫！”李卫？！煜明十分震惊，她记得李卫乃是雍正朝五大重臣之一？这李哥？日后竟是胤禛身边的左膀右臂。果然这世间缘分因果循环，他日后竟真的应了今日所言，风风光光，入京为官。
李卫见煜明瞪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便继续道“至于报恩就不必了。若妹子真有这份心，不如再帮李哥一个忙。”煜明回过神问道“何事？李哥且说。”自知道他日后是胤禛身边近臣，煜明觉得这李哥越发亲近。李卫笑了笑，从随身带着的包裹中取出了在成都时煜明曾见他看的那副画卷，是张仕女图。图上的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只是侧影，便能看出其容貌之秀美。煜明不禁感叹“好美。”
李卫听了轻轻摇了摇头道“她在我心中当然是世上最美，便是传说中的西施貂蝉也比不得。但若凭心而论，同妹子你比，是万万比不得的。你都不知道，那日我从岩石上捡到妹子的时候，还以为你是从天宫掉下来的仙女呢。”煜明一下也笑出来声道“李哥你真会夸人。还说快说说想叫煜明做何事吧。”李卫听了忙收了笑，正色道“这画上只有人，四周空空，我把她挂在房中，母亲说不吉利。便想着能不能让妹子你题个诗什么的，把这画周围添一添，挂在房中也显得不那么突兀。”煜明点头，叫碧儿帮着磨了墨，将画放到长亭的石桌上，提笔写下纳兰容若悼念亡妻卢氏的名作：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钗钿约，竟抛弃。 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中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已。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
第五十五章
京中繁华热闹，人声鼎沸，擦肩接踵。煜明担心马儿失控冲撞行人，便下了马，走在人群中，一步步向着雍亲王府行去。往常一入太保街，任外面如何热闹，王府高墙大院前，也该是阒无人声。可今日，竟是越往王府走，越热闹。煜明瞧着雍亲王府门口人头攒动，大家似乎在排队等些什么，煜明心中好奇，不禁向身旁一位大娘打听道“大娘，今日这雍亲王府是有什么事吗？大家伙儿都在这儿堵着做什么？”只听那大娘嘿嘿一笑道“姑娘不知道？这王爷才纳了位侧福晋，虽只是侧福晋，可册封礼办的风光，比当年迎娶嫡福晋时还热闹呢。这不今日，又说要为侧福晋积福，在府前布施百姓呢。这位新侧福晋真是受宠……”
大娘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煜明确已经没有心情再听了。自己在外漂泊，心心念念的都是他，可他竟又纳了侧福晋？还为了这位新侧福晋在这里布施。「自古多情空余恨，不悔此生种深情。来生若是缘未尽 ，宁负苍天不负卿。」呵？说好的宁负苍天不负卿呢？当年那般情深意重，竟都是笑话。四月的京城，阴晴难测，刚刚还是晴空万里，不过须臾间，便是大雨倾盆。煜明一时竟不知矇住自己眼睛的，到底是止不住的眼泪，还是这淋漓的大雨。恍惚间，竟见到胤禛扶着一身着吉祥服的女子走了出来，隔得远，煜明又是泪眼婆娑的样子，根本看不清那女子的面容，但声音却是煜明熟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