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门被轻轻带上,远去的人脚步声也轻极了。荆牧在窗边看着月亮,眼波一片平静,可那浮在表面的月光却到不了心底。
陆有时刚刚回到自己的公寓就接到了老陆的电话。
“爸。”
那边的声音平静,“现在有空吗,有空回家一趟,我等你。”
“好。”
陆成疆在客厅里等着陆有时,这栋别墅买来就是装修好的,老陆在生活上从来都吝啬于付出时间。他坐在沙发上,看着样板房一样的家,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实在是太失败了。
陆有时进来,看见老陆一身居家的休闲服,于是问道:“爸,你今天休息啊?”
“嗯,”老陆朝他招招手,“来,坐。”
桌上有两杯茶,已经凉透了。陆有时还是端起了他面前的那一杯喝了一口。
“爸跟你聊聊。”陆成疆说。
陆有时侧耳倾听。
老陆看着凉茶梗子先叹了口气,“老爸知道自己不是个称职的爸爸,你是不是其实一直也在心里怨我?”
“老爸你说什么呢。”陆有时勾起唇角,语气是轻松的。
“你别老是嬉皮笑脸的。”老陆有点恨铁不成钢,“和你正儿八经说话。”
“我这些年一直也没能在你身边待多久,没日没夜地跑生意,说着是为了给你更好的生活,其实我自己心知肚明,”老陆的眼眸垂着,“都是在逃避。”
“爸。”陆有时轻轻叫了一声。
老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是不是老爸给了你不好的引导?我这辈子两段感情两段婚姻都不顺利,小时候叫你跟着受了很多的苦。”
“你是不是因为这个,才会对异性对婚姻那么排斥?”
“爸!”陆有时皱着眉,“我不排斥婚姻也不排斥异性,如果他愿意,我可以现在立马就去和他领证。如果他是女人那么OK,我喜欢的就是异性。爸,我喜欢的是他那个人,和性别没关系。”
“我……”陆有时平缓了声音,“我确实是挺缺爱的。小时候——小学那会儿,我个头也不大还不会说话,在学校里经常被欺负,他们骂我有爹生没娘养我也不能反驳。”
“那时候也是真的自闭,”陆有时自嘲地笑笑,“我也不瞒着你了,我那会儿晚上经常做噩梦,梦见那个游乐园,梦见那个女人……”
他叹了口气,“我到现在都害怕玫瑰,特别是大片大片的红玫瑰,看到了就想吐,甚至能连着做好几天鲜血淋漓的噩梦。”
“你,”老陆的眉心彻底成了川字,“你对你妈……”
“爸,”老陆的话被陆有时打断了,“我没妈。讨厌红玫瑰对现在的我而言就是一种生理反应,我早就不会梦见那个女人了,我现在连她长什么样都不记得。”
老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也知道我没什么资格和你说什么要走‘正道’之类的话,你老爸我自己都没能把自己的路给走好了。何况‘正道’什么的——”他顿了顿,“老爸也不是那种老古董,也知道喜欢男的还是女的都很正常,只是这条路不好走啊儿子。”
陆有时知道老陆这是松口了,他坐到了老陆身边,说道:“还记得初中那会儿在加大那几年吗?”
“嗯。”老陆点头。
“我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躁郁症嘛毕竟是个正儿八经的病。你为了我这事儿也找了不少医生,耗了不少精力。一直到医生说我已经不需要药物治疗,你把我接回国,但其实心情一直都不怎么好。”
“就是那种什么也不想干,看谁也不入眼的感觉。”他忽然勾了嘴角,“现在说起来,怎么感觉就像是普通的中二病。”
“小时。”老陆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他很清楚虽然陆有时现在可以将这些轻描淡写地带过,但当年那些痛苦都是堪比剔骨抽筋的。
“我真正好起来了,就是因为遇见了他。”陆有时继续说。
老陆的眼睛微微睁大,忽然反应了过来,“你当年和你那同学是真的?你不会现在还喜欢他吧,后来不是你和我说的想回加大念大学吗,难道那人和你一起去了?”
“没有,”想到这个陆有时就有些泄气,“高中毕业那会儿分开了,我出国就是为了离开伤心地。只是去年又碰见他了,现在正在努力把他给追回来。”
“路漫漫其修远兮,唉。”他又叹了一句。
老陆看看自己儿子,自觉他儿子长得确实一表人才,要脸有脸要身材有身材,工作能力也强,这么好的条件都追不上——他担忧地问:“人家不会不是这条道儿上的吧,你说你还在追人家,人要是其实不喜欢男的你怎么办?”
“老爸,不要这么悲观。”陆有时说,“你放心,他喜欢我的。”他又说,“你爱我。”
虽说自信是好事儿吧,但这自信过头了是容易翻船的。陆成疆老父亲叹息,最后说:“行了,我就当是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好自为之吧。”
“对了,”他又道,“什么时候有机会就把人带回来,也让我看看是个怎样的人。总得找个靠得住,人品好的。”
“放心吧老陆,他很好。”
至于把人带回来这事儿,陆有时就选择性地无视了,唉,当年的结不解开,老陆就一辈子也见不着他儿子的对象咯。
“你个臭小子,”陆成疆又不由得嫌弃道,“瞧你那副色令智昏的模样,我怎么有你这么个儿子。”
“我这叫专情,现代社会里多么难能可贵的品质。老陆啊你应该为你儿子感到骄傲才对。”
老陆心想,可去你的了吧,分明是掉一坑里自己爬不出来。
“话说回来,你那病是彻底好了吧,这几年定期去张医生那边的检查都还稳定吗?”
陆有时:“嗯,我是真的好了,别担心爸。”
老陆点点头,背手站起来慢悠悠地上了楼。
陆有时看着那长长的楼梯,觉得自己的前路也和这相差无几,只不过更加漫长就是了。他得一级一级地往上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走到头,走进那扇门里。
一周以后,陆有时终于接到了荆牧的电话。
第94章 风和
电话里荆牧说橙橙马上就要出院了,他准备九月底带着橙橙回临县。
“看了一下天气预报,二十四号那天天气不错,温度也没那么高,要不就那天吧,我送你们过去。”陆有时在电话这头说。
那边稍微沉默了一下,他听见荆牧说:“那就麻烦你了。”
“没事,陈橙是明天,还是后天出院?我去看看她。”
荆牧:“明天出院。你过来不麻烦吗,这几天AT应该挺忙的。”
“没事,那明天见。”
“嗯,明天见。”荆牧说完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也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
小姑娘在医院里住了不少时候,各种生活用品确实添置了不少,荆牧收拾了一个早上才大包小包地整理完毕。陆有时打了午饭过来,三个人吃完以后,他把行李都搬去了车上。
荆牧和陈橙走在后面,他们俩走得很慢,就像是饭后散步似的。
“小时哥哥会和我们一起回临县吗?”橙橙问。
荆牧揉了揉她的脑袋,“后天,你小时哥哥开车送我们回去。”
“然后呢,和我们一起度假吗?”
“人家要工作的,”荆牧抬眸看看不远处在车边等着他们的陆有时,又说,“应该是送我们到家之后就会回来吧。”
“这样啊。”小姑娘点了点头,尾音里又说不出的遗憾。
回到荆牧的公寓以后,陆有时跟着忙上忙下地搬东西,完了又问荆牧:“这些东西要放在哪里?我来帮你收拾。”
荆牧摇摇头:“在医院收拾的时候我都已经分过类了,有两包直接带去临县的不用动,剩下的我拿去洗干净收起来就行了。”
“是要洗的衣服吗?我好像看见洗衣机在阳台上,我拿去洗吧。”
“诶——”荆牧还没来得及阻止,陆有时已经领着东西过去了,这忙前忙后的劲儿,简直比刚过门的小媳妇还要殷勤。
橙橙也跑去了阳台上,她种的花都在那儿。
陆有时把衣服洗衣液和柔顺剂都放了进去,按了启动键以后,凑到橙橙身边和她聊天。
“这是茑萝吧,都结了一轮籽了。”
陈橙正抬手摸着已经变成深褐色的豆荚,听到陆有时的话抬头冲他笑着说:“是啊,我要把种子都收起来。这可是春天的时候我亲手种的,他们和我哥是同一天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