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怪不得祝平叙,前些年齐殊谈的那些女朋友或男朋友,无一例外,齐殊都顶着“天大”的压力,恨不得让全学校的人都知道。
到后来校方也没办法,尤其是那些他的前男友。因为掐指一算竟然一个也管不了——这齐殊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小子,爸妈还在国内有强盛的势力,给学校投了不少钱。
久而久之,齐殊再有个什么大动作,或者又说了什么惊乍人心的话,学校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忽悠自己,没再找他算账。
当时的齐殊睫毛微颤,转瞬抬起头冲他笑,“护得紧的才藏在心里。”
而祝平叙虽然心下憋闷,却也被哄的没了脾气,“唔”了一声。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齐殊在他们二十二岁的时候便同王谪在一起,不光瞒着他,还瞒着文书白和陆材,将王谪和他自己的关系公之于众。
祝平叙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瞒得那么结实的,可当时他忽的就意识到:什么狗屁护得紧的,少年人的喜欢哪个不是恣意张扬?
呸。
他如此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全然没注意周围来往的车子。直到身旁的一个陌生人狠狠一扯他,他一愣,才发现将呼啸而过的电动车呲啦一声停了下来。前边面目狰狞妇女握着车把,身后还带了一个背着书包要去上课外班的孩子。
那妇女吼了几声,无非就是骂他不长眼睛。他没心思听,便什么也没听进去,只有一个还能跳动的脆弱心脏扑通扑通地提醒他,你刚才快死了。
他想,早死晚死都是被下定了降头,又有个什么区别?
连替他索要赔偿的闹事亲戚都没有。
同陌生人致了谢,他突然涌上一个念头。
祝平叙掏出手机,摁开那个灰色的联系人。
其实这些年他和齐殊也并非没聊过天,也只寥寥几句,便冷了场。
齐殊的上一条消息还编辑的很长,简而言之就是问他在哪个城市,他想找他。
祝平叙觉得齐殊是傻子。这么个国家,不也就两个大城市吗,还想去哪找?
-
齐殊终于体会了一把难受。
两年前他默想许久,看透了自己的心。
他发现,他喜欢、更确切地说,是他爱着祝平叙。
兴许起初是始于那张好脸好身材,可后来,却沦陷于他的温柔、专一、耐心……
祝平叙不是个大脾气的人,刚知道他得做下面的那个时候,也仅仅一愣。然后笑着说,“成呗。”
但是这么柔软的祝平叙有的时候又有着像钢筋一般的态度。
比如他从不拖泥带水,又那么决绝地离开了山省。
齐殊抚着床头的相框,里面是他为祝平叙和自己照的第一张合影,两人头靠着头,笑容明媚。往后再也没见过对方这样的笑容了。
而齐殊这么多年搬了无数次家,丢了无数的东西,偏偏留了这个。
那天他跑到地下室,在灰尘中翻箱倒柜几个小时,以为自己会把它丢到哪个不知名的角落里。可一抬头,竟然发现它披着尘埃,立在柜子最显眼的地方。
齐殊颤着手,在自己干净的衣服上胡乱一顿擦,把老旧的相框取了下来,轻轻摆在了床头。
那些纸醉金迷玩世不恭如浮云飘过,沉淀出一个祝平叙。
他不过是在最好的年纪遇到了最好的祝平叙,于是付诸一切,也要至死不渝。
齐殊想起一件小事。
两年前祝平叙喝酒进了医院的那晚上,他其实一直挺疑惑的:平时也不见祝平叙喝酒,怎么能喝一次就进了医院?
直到他拉着同样疑惑的王谪去了那家小酒吧,吧台的小哥告诉他:从三年前开始,祝平叙的生日都是在这里过的,每次都要喝好多酒,喝得人心直发慌。不过以前是两个人一起来的,这回只有一个人。
说罢,看到站在齐殊身后的王谪,一指他:喏,之前就是他俩一块来的。
王谪脸色青白,眼中满是心酸。
齐殊亦是难受——三年前,恰巧是祝平叙二十五岁那年。
再后来,他又可耻地发现,什么狗屁祝平叙不喝酒,分明就是自己潜意识里知道祝平叙胃不好,以前从来不叫对方喝。
他怎么知道?
大约是哪次酒局别人提了一句吧。
齐殊想。
其实那些年他对待祝平叙,实在不算好,甚至比之前的任何一任情人都要糟糕。
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只是不想带祝平叙去见那些披着西服的“朋友”,不想带祝平叙去面对别人的“你看又是齐殊的情儿”……哪怕是两个人下个小馆子,或是他炸厨房,也不愿意带祝平叙去西餐馆,吃那个半生不熟的牛排。
齐殊曾把青春给了放荡,又把年华给了理想。
可现在,他不屑了。
他得把余生,给祝平叙。
此刻,远在上海的祝平叙站在人流之中,眼睛睁的几近酸涩,握紧了手机,也下不了决心。
他可不可以,最后自私一次。
但如果没有这一次,他会不会后悔?会不会,以后再也没有人记住他,他就像一张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一粒尘埃,只能消散?
总算……
祝平叙指尖温度冰凉,泛着红,给齐殊发消息。
“我在上海。”
“……能来陪陪我吗?”
思索片刻,又将第二句编辑好的删掉,还是不能忍受这么贱的自己。
齐殊远在千里,收到消息的那一刻,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他以为是广告,又或是朋友的闲聊。直到他看到最上方的祝平叙——那三个字!
条件反射般的,先是不可置信,又惊喜无比。
“我在上海。”
他在上海!
第3章
齐殊像只得到了天使赦免的恶魔,挣脱了桎梏与枷锁,不顾一切地奔向那个爱着他,不舍他,又无奈于他的人。
当他自以为一切都已成空,且不知心脏里那座华丽的城堡已有了它唯一的主人。与流连于身外的纸醉金迷不太一样,那一层厚厚的心腔壁拦隔下的,是一个“可有可无”,而深居心底的那个城堡的主人,则已化成他的血液,流淌在他的血液中,再也无法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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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我把地址给你了。”
“嗯好,看到了,我现在去找你啊。”
“嗯。”
祝平叙挂断电话,把手机盖利索地一翻,塞进口袋里。抬头看窗外晨曦渐浓。
他也说不上是运气好还是不好,医院里检查的快,正逢这一个周大家都身体康健,就便宜了他。
昨天收到单子的那一刻,也毫不意外地。
“已确诊-晚期。”
医生换了个年轻些的,凝着眉看着他,显然是个没经历过太多挫折的孩子,还假装语气成熟:“祝……平叙是吧,你这个必须得住院了啊。虽然说情况严重,但还是尽量保持良好的心态,是吧。”
劝着别人,自己还叹了口气。
祝平叙则盯着“晚期”那两个字,呆了好久。终于点点头:“我知道了。”
“那行,我给你办个住院。”医生低着头拿笔在病历本上写着,逃避似的不去看他——仿佛对面坐的是个死人,“你去办下手续,就出门右拐直走,那儿有个窗口哈。”
祝平叙:“……不用了。”
这下风水轮流转,倒是那医生停顿了笔,懵了一下,“什么?”
“不用了,”祝平叙重复,“麻烦您了。”
“你这……”
“晚期也没什么可治的了,到最后也不还是个死,”祝平叙强行给自己打了一针镇静剂,道:“别的您也不用担心了,生死由命吧。”
医生横眉倒竖,使劲一拍桌子:“那怎么成!你这、这毛病不轻,住院还能有点希望。你得信科学,不能乱弄的!”
祝平叙病体孱弱浑身发冷,平白听这一顿训,心里反倒暖乎乎的——有多久没有人这么关注自己了?就连文书白和陆材二人,这两年也联系的少了。
于是他轻轻笑了起来,温声安慰对方:“不是不信科学,最后几天了,还不能活得随性点?”
他又想起刚开始知道自己患了癌症,那时候的绝望几乎像海浪一样将他吞没。
而现在都能安慰别人了。
那医生瞪了他一眼,最终无奈垂下头,失败者似的,“我也不好再劝了,你还是注意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