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源于某位皇子。换句话说,也起源于他自己。
礼部试士那日,他看到了监考的大人眼里的惊艳。他以为那是平步青云的开始,以为自己的情怀报复将会有施展的天地,以为能够将家中的困苦改变……
他是满心的欢喜的,但也不至于失去君子的谦和与自矜。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一路结伴前行的同伴给他介绍的大人,竟然是某位皇子手下的势力。
面对自己这个没有根基没有人脉的外地举子,那些人的拉拢之意竟然没有丝毫遮掩。而且,不仅有一位皇子这样做,京都里得势的皇子,似乎都派自己手下的人来他这里逛了一圈。
他们一样他做出选择。仿佛用他来评判某种角逐似的,每一方都虎视眈眈,等着他的答案。
有答案吗?当然是有的。
只是程晚舟的答案,并不是任何一方势力想要的。
他从小读的是圣人书,书中所教导的要忠君爱国,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带进他的骨子里。他不清楚哪位皇子的势力更大前途更好,他所清楚的是,大楚最后只有一个帝王,那将是他所追随的人。同样的,他也不清楚谁会最终坐上那个位置,他很希望那会是一位仁爱的君主,可是内心却隐隐觉得,把心思全然放在争权夺利上的皇子们,或许早已经走错了路。每天心里想的全是阴私手段,怎么能够做到光明磊落,爱民如子呢?
所以他客气地拒绝了那些来劝导他的大人。
奈何有些人并不知道见好就收,见他迟迟不肯答应,竟然还出言讽刺。说他自己是从乡下来的土乡巴佬也就罢了,明里暗里竟然还顺带贬低他们邳州以及同他一路的举子们。
程晚舟初出茅庐,没想到那些弯弯道道。他受了这些天的叨扰,还连累自己的同乡被嘲讽,一时年轻气盛,忍无可忍,大笔一挥写了一篇辞赋贴在了们外,用象征地手法写了自己所经历的这些事情,用暗示性的辛辣语调嘲讽了出言不逊的大人,点出了为国家官者,当以百姓为中心首位,醉心手段另辟蹊径者,实非为官之正道。他并没有不知道轻重地去提及皇子,可是他这一篇辞赋,戳的好像不止是一个人的痛处。
终于,那几方势力的大人不再来打扰他了。他天真地以为,这件事情这样就结束了,在客栈里安安心心地看看书,全心准备四月的殿试。
直到他手里的宣纸用完了,同伙伴一道去景兰斋买些纸张笔墨。
那时候,他却没有想到,那是他最后能站起来的一段时光了。
他已经没有办法完全回想起来那天的一切,最清晰的一幕便是,“失控”的疯马嘶鸣着将他撞倒,高扬起马蹄踩上他的腿骨。刚刚买来的雪白宣纸洒落了一地,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却能够很清晰地听到自己骨头被踩碎的声音。
那一刻,他就已经知道。
完了。一切都完了。
什么前程,什么理想,什么抱负,全都被这坚硬的马蹄,踏碎成京都里再平凡不过的尘土。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程晚舟晃了晃神。
他看向房门那边。他的同乡可怜他的遭遇,为他凑了些银钱。他们虽然不了解全部事情,却也都暗自猜到程晚舟可能是得罪了什么大人,平日里也都不敢往他身边凑。
现在又没到饭点,小二是不会过来的,他想不到外面会是什么人。
“什么人?”他动不了,只能扬了声音去问。
“吱呀——”房门被推开,以程晚舟的角度,能看到一只穿着绣着银线的白色软靴的脚踏了进来。
程晚舟慢慢地把视线移了上去。
入目的是一个面若春花的俊秀少年。
那人笑眯眯的,眼睛里仿佛没有一丝一毫的忧愁。
“大夫。来看看你。”
程晚舟听那人这样说道。
他声音干净清透,带着少年人的俏皮,仿若山间淙淙的流水,载着春日的阳光。
作者有话要说:要是我手速够快的话,可能还有一更。(可能)
另外,有小可爱问青榕的事情呀,嘿嘿嘿,暂且保密。不过有暗示过的,你们猜猜~
第49章
自从姬昀到这里来, 一切进行的很顺利。
许是已经对双腿绝望了,又或者已经自觉自己没有什么利用的价值,程晚舟没有多做什么挣扎, 挺听话地任由姬昀看他那条断掉的腿。
当然, 后来知道姬昀原来是个女子的时候,程晚舟想起来这桩事, 倒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彼时, 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小子,成了一只学会了不动声色的老狐狸。并且,厚脸皮的程度也得了姬昀的几分真传。
不过现在,他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只是单纯地觉得, 眼前这个干净好看的少年应该是不会害他的。
程晚舟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刚刚被人所谋害之后,仍然能够对这个少年产生莫名的信任。他一方面在心里低低嘲讽自己的浅薄, 一方面也的确觉得自己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无论如何也不会更差了,不如权当是死马当活马医。
姬昀一边给他看腿, 时不时不动声色地瞟他两眼。
程晚舟虽然遭了大难, 可是周身气息却没有过多的怨恨与堕落。若是普通人,在能够到达光明的前一刻,重新又被一脚踢回黑暗,恐怕是会崩溃的。富贵人家的公子许多还接受不了自己的残疾,何况程晚舟家中贫瘠,还没有娶妻。在乡下, 一个孱弱的残疾人,又没有什么家产,可能他的一辈子都毁在这里了。
可是程晚舟却没有变得怨憎消极,或许沉郁是有一些的,可是却是克制的。甚至于,对待她这个来为他瞧病的好心人,还能扯出一点点微笑来。
是个可造之材。姬昀心想。
虽然她没有亲眼见证程晚舟的才学如何,可是光是这份心性,就非常人可比的。
她也大致能猜到这个断了腿的可怜人在想什么。不过,她也毫不担心,并且非常肯定,这个人最后会为自己所用。
莫忧悔把她这种心态说成自恋,姬昀自己觉得,这是一种自信。身为祭司,她一向很清楚应当把自己的气质调试成什么样子,能够获得周围人的依赖与信任。
像是程晚舟这样的,还真的不算难解决。
其一,他现在陷入了一种绝境,并且这种绝境并不是她所造成的。其二,或许只有她能把他从这种绝境中拉出来,并且她已经伸出了自己的手。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从之前的事情来看,眼前这个人有一套自己的是非观念,才华横溢,做事情过脑子,如今对几个皇子都没有好感。虽然,做事情的手法仍然稚嫩,不然也不会有此大难,可是如今他经了这样一件大事,如今看来,没有崩溃,没有疯狂,那么心性上一定已经经过了锤炼,若是以后发展的好,定然会有一番大的作为。
而自己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拉他一把,他以后也必然会知恩图报。对于他这样的读书人,很多东西是刻在骨子里不可磨灭的——就像是宋瑾。
好吧,姬昀发现,自己又在想宋瑾了。
可是他已经走了这许多天,无论自己写多少写满甜言蜜语的撩拨之言过去,送回来的消息全都硬邦邦的,一点儿也没说想不想自己。
姬昀想到这里,突然就有点幽怨,眉梢也低低地垂了下来。
程晚舟一开始将脸侧到了一边,可是后来却仍然没有忍住,抱了一丝希望,带着些殷切的目光跟着姬昀。此时见到她表情不好,心里就是一凉。
幸而,他心性还算坚忍,自己在心里把绝望的情绪暗自压了一压,还是对姬昀露出来一个温和的笑来,“大夫,没事的。”
姬昀:“……?”
怎么了这是,自己不过想一想宋瑾,怎么就被人安慰了?
但也不过片刻之间,她就明白了程晚舟在想些什么。
姬昀挑了挑眉,“我说了不能治?”
程晚舟原本已经准备好了一些安慰的客套话,此时却全都梗在了嗓子眼儿里。
姬昀又道,“若是不能治,还要病人来安慰我这个大夫,这个大夫是不是做的太失败了?”
程晚舟原本是温和的,却是强撑着心情让自己不至于失礼失态。可是此时,他整个人却是悚然一惊。仿佛一个春雷从上方落了下来,发出“噼啪”的一声,突然叫醒了他似的,程晚舟的手指都有些发颤,眼睛却是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少年,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的一根稻草,他声音发颤,心里震惊又焦急,可是却连一些连续的句子都吐不出来,“大,大夫……你,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