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话陆镜当然没说出口,只是和子扬依旧赏梅。红梅灿灿,顶着新雪似散隐隐红光,陆镜忽而想起了初到流云郡时所见过的青萤草,它们也是这样散发着流光的。
可当时青萤草发光是在夜间呀,而眼下是在白天。
“子扬,这花儿平常也会发光么?”他转头问。
薛南羽一愣:“发光?哪里有光,我瞧着与寻常花儿没有什么不同呀。”
与寻常花儿不同?难道是我的眼睛出了差错?
陆镜暗暗讶异,近前再把那花儿仔细地看,忽低低惊呼。
“这不是此乡的花朵,重瓣双柱是我那世界青邑国的梅花名种‘绯雪’,仅在瑟谷附近才有,其他地方都培育不出的。”
“镜外青邑国的名种?”薛南羽一愣,也近了几步:“可这是娘亲手植的,她怎会种下镜外的花?”
紧接着长公子又问:“镜外的瑟谷,有什么人?”
“镜外的瑟谷,就是彩石阁的领地。”
彩石阁,两名白鹤居士出身的流派之一。没想到二十多年前水镜中的流云夫人,居然栽下了来自彩石阁领地的花。
“看来这株花儿,很不寻常呀。”
陆镜没敢说是子扬的生母大有蹊跷,薛南羽已沉下脸。
“这花儿还有什么不对的?我不能看出,子安你好好地都告诉我。”
“镜外的彩石阁有一种术法阵势,是取淬炼过的花木种于灵气稠密或人流多处,用于聚集窃取灵气。”陆镜隐晦地表示:“我亲眼见一两次,那些淬过灵的植物,就是会隐隐散着光的。”
所以二十多年前的流云夫人,不但种下彩石阁的花,还布下了彩石阁的阵?
听陆镜把自己娘亲与白鹤居士牵扯到一起,薛南羽万分不悦。但转念一想到钟山矿洞中的累累矿脉,以及被大簇晶石缠裹着的朱雀卵,他的心情更沉重了。
“彩石阁的窃灵术所聚灵气,是如何为施术者所用的?”他问。
陆镜摇头:“我不知道。此术在镜外被视为左道旁门,我也并不清楚。但我们一会可以问问杜先生。”
御灵书蠹,当然知道的很多。薛南羽想一想。
“那子安你能否先试一试,让我看看这花儿是怎么窃取灵气的?”
“可以。”陆镜看看那花:“它瞧着应是聚火系的灵气,正好咱们船上有火系的灵石,可以拿来一试。”
他上小舟拿了几块火晶放于树下,捏诀念诵,晶石中的灵气散出,红梅顿时光华大盛。灼灼红光如燃大火,连薛南羽也看出来了。他目瞪口呆地注视那些花儿,金银双塔的下方忽隐隐一声咆哮。
“地下是空的?”
陆镜忽觉有些不对:“子扬,塔下有什么?”
薛南羽面色阴沉的没有回答。陆镜再次捏诀,他能感觉到一股火系灵流由梅树转移到塔的方向去。
他正要往双塔过去查看,身后的薛南羽忽声音颤抖地说道。
“子安,你……你快让那阵势停下来……”
第50章
他的语气不对。陆镜回头,看到薛南羽面色惨白,捂着心口忽然倒在雪地上。
“子扬!?”
陆镜一惊,忙俯下了身子扶他。他把他抱在怀中,诊他的脉:“你怎么了?”
“它……它从我身体里吸走了什么……”
薛南羽面色煞白地咳了几声,突然咳出来一口血。这可把陆镜吓坏了,他忙止住了梅树的阵势,抱着薛南羽回到船上。
“你昔年结火系内丹。”陆镜后悔不已:“没想到它竟能这样厉害地窃取你的灵气。咱们快走。”
他带子扬离开那座岛,可薛南羽依旧咯血不止。他在陆镜怀中很快目光涣散,低低的只在呓语“娘亲”。
“子扬,子扬!”陆镜使劲地摇他:“你撑着点儿,一定要保持清醒,我这就带你到沐灵之阵去!”
虽远离梅树,薛南羽身上仍源源不断有灵气散逸出来。陆镜想到了什么,飞快解开他的白裘衣襟,发现他胸前归元匕留下的伤口裂开了。
心下当即大骇,陆镜将手覆上薛南羽伤口,将灵力灌注他的体中。归元匕的伤口合拢了一点,可仍抵不住灵气溢出的速度。薛南羽眼睛一闭,那他怀中忽然没了声音。陆镜急了,朝湖边大喊。
“师兄,快来帮忙!”
崔琪在岸上还在喝酒,听他呼唤,御起飞剑就过来了。凉亭里吵吵嚷嚷嘻嘻哈哈,两团毛绒绒的东西也随之同时过来,他们一同撞进船里,狭小的船舱顿时拥挤不堪。
崔琪咦一声,当下来探子扬的脉:“他这是怎么了?”
而那两团毛绒绒,一个自然是杜先生,另一个却是采墨。采墨头顶摇两片犬一样的耳朵,鼻子边闪莹亮几根须子,九条长尾晃晃悠悠的荡在身后。
采墨是只……九尾狐!?
陆镜被这乍然的发现惊得呆了,抱着薛南羽一时说不出话。而采墨的耳朵和九条长尾还不住地变着颜色,赤橙黄绿青蓝紫……最后固定成绿色锁在他的身上。脸颊一片通红,采墨显然是醉了,抓住了崔琪嘟囔。
“好,好,我输了,我绿了。咱们再来——”
一脚把这绿了的男狐狸精踹走,陆镜让崔琪赶紧看薛南羽胸前裂口。崔琪当即也反应过来,从自己的乾坤袋中取出块灵气精华,将它靠近薛南羽的伤口。
这精华是建木上结的,崔琪进入水镜前特意为他而带。有这雄浑的灵气补充,薛南羽胸前裂口终于愈合了,只是人依旧未醒。但陆镜总算吁一口气,一行人乘小舟回到了侯府。
回侯府后自然少不得又一阵吵闹,采墨与杜先生都大醉了,笑着闹着滚做一团。陆镜安顿薛南羽躺下,在他身边守着,深为忧虑。
崔琪过来,问陆镜究竟是发生了何事。陆镜把岛上红梅树底暗藏聚灵之阵的事说了一遍,叹一口气。
“真没想到,子扬的娘亲不仅在二十多年前就栽下镜外青邑国的花种,竟然还是——彩石阁的人?”
他在拜那石像时就发现,石像女子腰间悬挂香囊,香囊上绣着的就是曼陀罗纹。这曼陀罗纹与彩石阁的家徽如出一辙,只是此为镜外纹饰,水镜中人多年来不会想到什么。陆镜也是因看到曼陀罗纹后心生疑惑,仔细再看梅花,这才认出它出自镜外的青邑国。
“所以镜中的子扬,其实是镜外的女人进来生的?这也太他娘的荒谬了!”
崔琪也大感诧异,忍不住口吐粗鄙之语,随意挠挠脑袋:“我想应不是这样,或许是这水镜中也有一个彩石阁,又或者那香囊是镜外彩石阁的人进来送她呢?毕竟白衣社数百年间多次进来的——子安,待子扬醒来后,咱们再好好问他吧。”
但薛南羽一时是不能醒来了,他陷入一场长梦。梦中的雨一直在下,团团浓雾裹住了他。待终于雨看似停了,有朝阳从屋顶升起来。
长公子卧房的门吱呀一下轻轻开了,一个声音自外而内进来,温柔地问道。
——你,就是子扬么?
薛南羽在梦中抬头,看到进来的是一个女人。女人的步履如春风一般轻盈,身段如柳枝一般柔软。她的推门而入带来一阵清风,她整个人逆着光站在风里。
眯了眯眼,薛南羽渐渐适应了照进来的光。他发现这女人虽然声音身段都像一个绝代佳人,面庞却是遮住的。轻纱笼罩住她大半张脸,她的皮肤看得出来很白皙很细腻,那双原本很美丽的眼睛附近,如今已生了淡淡细纹。
她已不再年轻了。她的目光虽还如水一般,但已沉淀了太多东西,不再纯澈,不再透明。她看向薛南羽的目光也充满了含糊不明的意味,像是激动,像是感怀,像是怜惜,又像是犹豫——薛南羽一时并辨不出这目光中的所有情感,但却能感知,眼下这个女人,对自己并没有敌意。
于是他点一点头,答。
——正是在下,夫人。
——你是冬天生的,还有一个月便到你的生辰了,对么?
女人慢慢过来,俯下了身子,对他细细端详了很久,这才微微嗟叹。
——你已长这般大了,时间过得真是快呀……
这番口吻,这女人竟像是对薛南羽颇熟悉似的。长公子心中讶异,微微抬起了头。
——夫人识得我?
女人长叹一声。
——自然识得。你是我的……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