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荷塘中央骚扰驻守在罗家的散仙、精灵的无非冷不防打了个喷嚏,顿感有魔气渐近。
“好了,既然你们都是新驻,往事不知,旁的忙你们也帮不上。都散了吧。”
“是。”
“未经邀请,闯入私宅。未林公子,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无非转过身,保险起见。她背在身后的手里,已握住了玉醴鞭。
“我本就不是君……川儿!”
他这一喊,惊得无非浑身一震。
第四章
五座仙岛之所以成为仙岛,与五位始神有关。始神殒身,身沉五海,日久成岛。岛上仙气终年不散,凝作仙雾,日夜护着岛上生灵。
瀛洲为五仙岛之一,自然也护着生于斯长于斯的神族小公主瀛川。
因初生身体羸弱,父神母神将她小心放在瀛洲养足五百年,才带回上青天。在瀛洲时,她虽体弱,可有父母兄长宠着,逍遥自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
唯一的例外,是她闯祸误伤生灵时。不论是谁,被她惹祸气着,都会大声叫她的名字,或者大喝一声——
“川儿!”
与未林这一声,几乎一致。
未林没有注意到,他直接惊掉了她的玉醴鞭。本来在她手中散着寒气的鞭子,瞬时落地,软如布帛。
所谓童年阴影可真要命啊……
地上的玉醴鞭深表赞同。
玉醴鞭是她诞生之日,父神用瀛洲青玉膏山中玉醴泉下玉醴石锻造而成的武器,造了足足百年才成。此鞭战时可冰冻三尺,平时软趴趴的,像一条布条。
神族的武器与凡人不同,得养。养得好坏,同养的时长有很大关系。
算起来,从一百岁得玉醴鞭至今,已有七万余年。
想到这里,无非镇定许多:好歹活了七万多岁,还这样怕别人凶自己。不合适不合适。
再说,对方非友,当多留些心眼儿。
凉亭不过方寸之地。她背对月光,不知何时收起了玉醴鞭。
鞭子与月,凄凄寒光相映。与她身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静默一起,给激动快步上前的未林,泼了盆冷水。
脚步缓下来,未林的理智也随之回笼。却仍抑制不住激动、大喜、惊疑等种种情绪的来袭。
这算什么呢?
自她亡后,他寻她五万多年,每一个日夜都在思念她。
魔族中人只道他疯了。与凡人结成连理已是出格,勿论流落人间数万年只为寻其转世。
他不是没想过她可能是神族。但若是神,她下凡历劫,归位后必然会想起凡世种种。那又怎会不赴他们的世世结发之约?
可她就这样以神的姿态站在自己面前,脸与神态都是她,眉眼间却无半点波澜。
“啪!”
玉醴鞭抽在未林的脚前,带出一丈长的冰凌。
“川……这是为何?”他看她示威似的一鞭下来,有些不明所以。
“你到底是谁?”
“魔帝的外孙,心魔与梦魔之子。”
啥?魔帝外孙?她怎么不知道心魔和梦魔生娃了?大战那会儿也没听说他名号啊,魔族何时如此人丁旺盛了?
哦对了!
绕道下凡时,把关于魔族中主张和平一派的记忆给了忆灵。她说呢,怎么老想不起来。
——下凡真累。
冰凌寒气煞人,距离未林的左脚尖最近。他的银锦鞋面上已经凝成一层薄冰,此时要动弹,还得费些气力。
他却全然不在意,双眼牢牢盯住凉亭内那人,一时千头万绪。
她看着他,眼神里满是警惕与疑惑。
“是在下莽撞了,请司命主神见谅。”
许久,不知是寒冷侵入心肺,冻清醒了他,还是因着对峙乏累了的无非意欲离开使他慌乱。他终于开口,只是喉头发梗,说出的话落入无非耳中,听起来颇有些可怜。
无非不傻,听到这句话,自然明白他也不傻。
这里头的联系,其实一想便明白。
对未林而言,她能使用上阶主神术法,便必定不是她口中的“小仙”。只需大胆假设一下,若她真名里真有个“川”字,而布坊其余十三位坊主都只是听命于她的神官。那天地间,便只有天帝的妹妹瀛川一人符合假设。
也只有她,能叫他寻了五万年而不得。
天帝的亲妹妹,自幼便得盛宠的神族公主。虽未谋面,早有耳闻。
若非神魔隔阂过深,两族非战时不见,他怕是早已将她寻回。
这家伙又琢磨什么呢?
不管了,不傻又不是不能装傻。
无非想着,拟出一副敬畏的模样,双手朝天握拳,“公子客气了,但我并非司命主神。主神身份尊贵,岂是我等小辈可比?望公子切莫折煞我去。”
夜已深,她要回去睡觉。
听着她的话,未林想想有些好笑。遥想当年她初见自己,也是凭着一张能说会道的嘴,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好一番生掰硬扯,装模作样,硬生生赖了上来。
顿时,他心里有了打算。当年被赖的,他似乎,正好可以借机赖回去。
只是眼下悲喜交加,无论是何种情绪,都起伏异常。他需要好好谋划该如何“赖”她。
“既然如此,未林告辞。”
说罢便消失在无非的视野里。
但他其实并未离开。
失而复得,他舍不得离开。
待无非回房后,他便同望夫石一般,坐在无非房顶上守着她。
守着守着,便出了神……
当时年少,未曾察觉原来斗嘴也是情趣。后来斯人逝,他等她的来生,欲再作一对聒噪夫妻。却不料,一等,一寻,便是许多万年。
他的嘴笨了,她却依旧巧舌如簧。
五万余年,他做着一个可望不可即的梦。梦境千变万化,唯一不变的是她做什么,都遥遥不可及,正如她方才站在凉亭里,中间隔着一丈长的冰凌。
五万年间可能出的变故太多。饶是他,一时半刻也想不清楚到底是何缘由,令她将凡尘种种忘得一干二净。
无非心里翻起一个大白眼,翻过身继续酝酿睡意。她知道屋顶有人,更知道是何人。
就是吧,他要坐屋顶就坐呗。横竖在她的结界里,他施展不出法术,也作不成妖。
可他能不能别那么巴巴地盯着她看?她脸上是有金子还是贴了狗屎,能招人看这么久?
最后无非是在频频呵欠中被困意催着入梦的。一夜梦下来,凌乱毫无章法。
等她醒来,便已全部忘光光了。
日上三竿,候在门外等着伺候她的侍女才终于等到这位祖宗起床。
一见无非打开房门出来,端着水盆便迎上去,“坊主,夫人命奴伺候您洗漱。”
“不必,我自己来就可以。”
毕竟是刚睡醒,她身上的懒劲儿还没全去。接过水盆时都感觉有气无力的。
当然,只是感觉。
一把凉水扑面,无非瞬间精神不少。
她今天装束与昨日并无太大不同,只是今日这身玄色衣裙的袖口滚了一周手绣花纹,衬托得她于肃穆中多出份亲和。看起来,比昨日好相处一些。
侍女在门外,目不斜视,因此看不到,屋顶上还有一个彻夜未眠的未林。
屋内的无非瞥她一眼,眼珠子又朝上看了看,正准备找个借口上屋顶赶人,未林却翻到相邻的屋顶,三两翻出了她的结界。
一转眼,遁去踪迹,消失了。
罗夫人本在罗潇潇房里,得知无非梳洗完毕,急忙过来。见到她,直接开门见山:“坊主,请问何时可换药?纱布缠住口眼,小女昨晚至今都未用饭,我实在担心。”
“夫人莫急,我现在就去为小姐换药。”
“好的好的,多谢坊主。”
凡人就是这点麻烦。干点儿什么都要谢来谢去的,讲究得过分。
难怪人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无非一踏进罗潇潇房门,就想起这句话。
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脸上纱布包得再严密,也挡不住她的呜呜哭声。
很吵。
早知如此,昨天就该把鼻子都给她封上。
“罗夫人,止步。”无非回头拦下罗夫人,又朝她身旁的侍女伸出一只手,“这是给你家小姐的饭菜吧,给我。”
那侍女小心看了一眼罗夫人,没敢递过来。
无非倒不在意,看着自己的手轻描淡写地笑着:“罗小姐如今脸上敷着药,不宜见光见空气。若是不小心——啧,我也说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