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角度来说,无论什么样的人,在这两件事上倒是公平一致的。
总归没有一个人会孤零零地来,又一个孤零零地走。
有的人顶多再多得几滴别人洒给他的眼泪或是几句不舍的悼念。
名字签到最后,俞自倾的手都有些颤抖起来。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凌晨了。
不同于下午时的热闹,此刻的街道上空空荡荡,人们大多已经同家里人围坐在一起,等待着新的一年的到来。
从公安局到家里,是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距离,俞自倾没有打车,就那么一步一步走了回去。
走到楼下的时候,他又往白卉摔死的地方看了一眼,尸体已经被拖走了,天色很黑,什么也看不清,但他知道,那儿应该有一片血迹。
尽管有人专门来洗刷过地面了,但毕竟是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的,活生生用生命染上的颜色,多少也会留在那儿一些日子吧。
俞自倾突然发觉白卉这人也挺可怕的,她活着的时候卑微地缩在自己的壳里好似什么都不要,在死的时候却偏偏选了这样一种惊世骇俗的方式,让所有从这里走过的、看到过的、听说过的人,想起来就为她胆寒。
他又自嘲地想着,从前便发誓自己一点都不要像白卉,现在却发现,这股子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狠劲儿倒是像极了她。
俞自倾缓步上楼去,楼道里的灯早就坏了,但是这里的每一节阶梯他都太过于熟悉,熟悉到他甚至不必低头去看,用脚去试探。
他摸出钥匙打开家门,站在门口望着黑洞洞的屋子半晌,伸手打开了灯。
柔和的灯光立刻将屋子照亮,除了少了一个人,好像这里与从前并无分别。
俞自倾换好拖鞋走进客厅的时候,墙上的时钟刚好指向了零时零分。
窗外传来一阵鞭炮的爆裂声,漆黑的天空上,流窜起彩色的烟花。
一片接着一片,飞得很高,又消失得很快。
沉默了太久的世界突然开始变得有声有色,所有人憋了一年的祝福好似都要在这一分钟说出口才有最好的效果。
他远远地听见“过年了”、“新年好”等等叫喊声……那些声音此起彼伏,连语调都是上扬着的,带着一个人对未来一年所有的期望。
俞自倾在这一刻无比庆幸过去二十多年白卉的冷漠,他从未在除夕这天收获希望,今天也不过就是更加雪上加霜了一些。
他只是可怜那一桌子年夜饭,还被原原本本摆放在桌子上。
他坐下来,拿起筷子,低头开始吃那些菜。
东西到了嘴里味同嚼蜡,他想,白卉可真是恨他呀,活着的时候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思,死的这一天有了这样的心思却到底不愿给他个圆满。
俞自倾一点胃口都没有,却硬是把那些饭菜一口一口塞进嘴里去,塞到最后,他通红着双眼忍不住干呕。
他跑去洗手间抱着马桶又尽数吐出来的时候,早已经哭得满是泪痕了。
-
陆放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过了零点了。
过年这几天他回了陆家老宅,他刚刚洗过澡躺下,梁传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他只听到一句“白卉跳楼自杀”太阳穴便突突跳了起来,还未等梁传把话说完便起身开始收拾行李。
他提着行李下楼的时候陆震和苗可桢都还没有休息,陆震一向有守岁的习惯,苗可桢一也一向都是陪着。
当下两人见他穿戴整齐急匆匆下楼来皆是面带惊讶地看着他。
苗可桢上前来问出了什么事,陆放皱着眉头,没详细解释,只说要连夜去乌苏一趟。
苗可桢听见“乌苏”两个字便不再追问了。
陆放与那小男孩的事情她与陆震多多少少也听说了一些,其中真真假假陆放不说她也未曾仔细问,但她知道陆放的脾气,一向是拦不住的。
陆震脸色不好,却到底也没说什么。
……
飞机降落在乌苏机场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钟了。
因为是大年初一,机场的人少得可怜。
梁传跟在陆放身后走出机场大厅,飞快奔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往俞自倾家的方向开。
明明是深冬时节,等到两个人到了的时候却皆是热出了一身汗,陆放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发,梁传看着陆放扒了身上的大衣搭在手臂上,快步走进了那狭窄的单元楼。
站在俞自倾家门前,陆放直接伸手砸门,甚至顾不得所有的礼貌风范,把门砸得咚咚作响。
可屋子里却没有一点回应的声响。
“自杀”两个字横亘在陆放的心头,每多一秒时间过去,他的心就多被炙烤一刻。
他大喊着俞自倾的名字,对方却完全不应他。
防盗门是没办法用外力硬生生踹开的,陆放几乎要发了疯,大吼着让梁传去找人来把锁撬开,不论花多少钱付出什么代价,哪怕是冲进家门把人从床上硬抓起来都要把门锁给他撬开。
梁传眉头皱得死紧,应了一声扭头就往楼下跑。
——他知道陆放在害怕什么。
初一的清晨,天都还没亮,不到半个小时,梁传就带着一个开锁师傅回来了。
师傅经验丰富,一眼便看出俞自倾家的防盗门早已经是很多年前的老旧款式,没有那么严密复杂,这简直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开锁师傅感受得到陆放隐忍的怒火和过低的低气压,路上也听梁传说了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故而一刻也不敢耽搁,赶紧把看家的本领尽数拿出来,冷静沉着地面对着那个黑漆漆的锁眼飞快动作着,不一会儿脑门上便生出豆大的汗珠。
当门锁终于“咔”地一声被打开的时候,陆放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用力地将门一推便冲了进去。
门重重地砸在墙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他一脸张皇,视线在客厅里飞快划过,最后转头看向了客厅旁边那扇紧闭的卧室房门。
就像是有什么心灵感应似的,他狂奔了几步上前推开了那扇门——
俞自倾果然躺在这房间的床上。
屋子里拉着窗帘,什么都看不清。
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陆放深吸了一口气,几乎没有胆怯的时间,他压抑着狂跳的心脏飞奔过去,手毫不犹豫地摸上了俞自倾的脸。
在感受到俞自倾滚烫呼吸的那一刻,陆放心头一直悬着的那把刀终于被缓缓放下,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毫无形象地、颓然瘫坐在了地上。
第60章
乌苏市人民医院。
大年初一的清晨,整个医院大楼都透着一股安静祥和的气氛。
甚至连常年住院的病人脸上都扬起了笑容,在医院大楼外的小径上缓缓遛着弯。
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怀里抱着一个男孩疾步走进了急诊室。
急诊室的值班医生刚刚熬了一个整夜,困倦异常,却也被此刻极大的动静吵醒了。
抱着人进来的男人很高很帅,但是身上的衣服凌乱,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狼狈。
医生没工夫考虑其他,立刻起身让他先把怀里的病人放到床上来。
刚才,在俞自倾的卧房里,当陆放终于从神魂不安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回头仔细去打量床上的人时,才发现俞自倾全身上下都烫得吓人,人也已经完全陷入了无意识的状态。
俞自倾发了高烧。
陆放刚刚放下的心又陡然提到了嗓子眼,他一刻也不敢耽搁,把人抱起来打车就往医院走。
医生很快就给俞自倾做了简单的检查。
因为烧得度数有些高,只能先打了退烧针,然后才把人送到病房里去挂水。
医生了解过俞自倾的基本情况之后,很直白地告诉陆放:病人这是典型的情绪性发烧。
“这种病症是由心理因素引起的,多出现于遭受巨大打击之后,是生理和心理相互作用产生了应激反应。”
“说得通俗些,是因为病人心里有过不去的事儿,却又始终不肯放下,所以直接体现在了身体状况上。”
陆放一愣,站在那半天没说话。
“打了退烧针挂了水肯定会退烧,但之后也还是要逐步引导病人从悲伤的情绪里走出来,不然这种情况还会出现第二次。”
“晚上的时候要好好看护,一旦又烧起来要进行物理降温,严重了要立刻通知值班医生。”